第37章

铺天盖地的哗哗声震颤着耳膜,大雨好似天顶倾泻而出的洪水,要将这个世界彻底冲刷干净……

丁爷坐在书房里,破天荒抽起了烟。烟缸早已满满都是烟头,许多是才抽几口便掐灭的。没办法,纵然是一辈子做了无数重要决定的人,事关重大,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深思熟虑,反复考量,足足两小时之久,丁爷终于抓起面前的电话。

飞快按下两个键,又停住了。现在是本地时间晚上八点,那么纽约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这个时间去打扰伯格律师,或许不大好。顿了一会,又将话筒轻轻挂上。再等等,再等等……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随后权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递上一打文件到丁爷面前:“先生,这些是刚送过来的。”

丁爷稀松平常地点点头,随手翻看了一下,大多是些日常单据与信函。忽然,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文件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好奇拆开,细细看去,手掌猛然收拢,将文件袋一把扣在了桌面上,额上青筋突起。

转瞬间,西边暗黑色的天际绽出一道亮白色恐怖的闪电,雷鸣滚滚,暴雨如注……

第66章 摊牌

雨太大,视线模糊一片。

路面上深深浅浅满是积水,看不真切。开至路口处,不知撞到什么,车子猛然颠簸了一下,便熄火了。丁冉徒劳地尝试着,反复几次都无法发动,掏出手机看看,也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他很懊恼,这种考虑不周的突发状况最让人情绪低落,焦虑不安。

无奈之下,只好弃车冒着雨步行。好在离家不远,只有三五分钟路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裤袜很快都湿透了。

在那种过度喜爱洁净的病态心理作用下,他几乎清楚地感觉到,那些黏腻肮脏,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泥浆,正携带着无数的细菌病毒寄生虫,一点点攀附上他的四肢,渗透进皮肤,噬咬着内脏与血液。这使他对自己的身体一阵作呕。

玄关的灯大亮着,权叔坐在小客厅沙发里,似乎特意等他。

见了丁冉狼狈而疲倦的样子,权叔略略迟疑了一下,先是关切问道:“阿冉,怎么搞的?快快快,赶紧去换衣服,小心着凉了。”顿了顿,又神色古怪地传达说,“先生吩咐了,让你一回来马上去见他。他在书房等你。”

丁冉一愣,随即懂事地点点头。一边上楼,一边暗自揣测丁爷找他的意图。心思一犹豫,脚步已经来到书房门口,便直接敲门探了头进去:“干爸,您找我?”

只稍瞄过一眼,丁冉便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室内烟味颇重,寒气逼人。丁爷端坐在椅子里,面孔青黑一片,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连周遭空气也几乎要凝固起来了。

“进来,把门关好。”丁爷冷冷交待。这样生硬的命令口吻,前所未有。

丁冉的情绪陡然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走了进去,轻轻关紧房门,悄声站到了丁爷桌案前,垂首而立。

丁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将他浑身上下三刀六洞、剥皮剔骨般打量一遍,这才从抽屉里抓出只文件袋,重重扣在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丁冉小心观察着丁爷脸色,不敢多话,手底利落地拆开袋子,里面厚厚一打照片,俱是景色优美、构图大方——有在四方道义字堂口的大门外,有在东三条大道路口的私家车上,有在金水湾雷霆家的楼下,也有码头、餐厅、书店,时间可能是白天,傍晚,深夜……相同的是,每张照片上的主角都是他和雷霆。两人举止亲昵,有说有笑,嬉戏搂抱,甚至口唇交叠,吻在一处……

丁冉顿悟,紧追不舍的尾巴,挥之不去的阴影,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那么,下午多伦道街区公园的反常光点,也根本不是什么狙击镜、化妆镜、后视镜,而是来自于某一架相机的长镜头,以及那背后偷窥的、居心叵测的眼睛。

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白,血色从漂亮皎洁的面孔上唰地褪去,嘴角抖了抖,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丁爷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重重喷出胸中积聚的浊气,愤然逼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阿冉?”

愣怔着站了许久,丁冉艰难开口:“我……干爸,雷霆一直拿我当好兄弟看,可是我……我喜欢他……是那种喜欢……是我逼他和我……”

丁爷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失望,和深深的耻辱感使他忍无可忍。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他养育十年视如己出,关怀备至的好儿子,那个一度让他觉得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懂事的好儿子!

丁爷拍案而起,将眼前桌面上的纸笔摆设一股脑甩到地上,又怒不可遏地冲到丁冉面前,指点着脑门大声训斥:“你跟我说,立刻跟我说,说你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懂事胡闹,是为了赶潮流,逢场作戏,快说!快说!”

“干爸……”丁冉幽幽望过来,大眼睛里面一片灰败,又很快垂下眼皮,盯向自己的脚尖,“我是认真的。”

“你!”盛怒之下,丁爷的一张脸几乎涨成黑紫色,他硕大的手掌高高举起,向丁冉挥来。

丁冉本能地闭上眼睛,皱紧双眉,却没有躲闪。那一记耳光在半空中兀自挣扎许久,终究没有落到儿子脸上。丁爷的胳膊无力垂下,踉跄着转过身去,长叹一声。一瞬间,苍老不堪。

在外面,他可以指挥若定,举重若轻,可以凌驾于正义与法律之上,轻易掌控别人的贵贱生死,冷静得近乎冷酷,决绝得几近残忍。可是面对家人,特别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中年单亲爸爸却一贯宽厚有加,溺爱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