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丁冉挺直着脊背足足跪了一夜,丁爷除了心疼之外,更有深深的无奈。在这个家里,比固执,没人比得过丁冉。他的反抗不算激烈,却韧性十足,认准的事,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如果此刻自己不出面制止,他会一直这样跪下去,哪怕死在地上,也绝不会服软。
丁爷藏在暗处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说起管教孩子,永远都没办法真正严厉起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宣讲育人之道,说什么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锤炼敲打,不破不立。可是,搁在自己孩子身上,却又舍不得其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和挫折了。
门口处轻咳一声,先给儿子递了个信号,这才四平八位走到身边,故意压低声音,收敛情绪,淡淡命令道:“起来吧。”
丁冉眼神迟缓地移动过来,望了望居高临下面色阴沉的义父,却没动。
“怎么?这是在跟爸爸置气吗?”丁爷音量提高了一点,透着几分长辈的威严。逼问之下,还透着小小的埋怨。
丁冉张了张嘴,唇角有些发干,黏在一起,费了些力气才发出声音,嘶哑说道:“腿……麻了……”
丁爷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冰冷,在儿子可怜巴巴甚至有点祈求的目光中,被彻底抛诸脑后了。他装模作样地狠狠瞪了一眼,走过去托着肩膀和手臂将儿子扶起来,小心搀到沙发上放好,又坐到一侧,将丁冉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腿上,力道均匀地按摩起来。
地上湿凉,他又一动不肯动,两只膝盖都已经淤血,又红又肿。丁冉咬牙忍耐着,等待那种酸麻胀痛,如针刺般的感觉过去。
身体上的苦痛再难熬,脑子里想着雷霆的种种,也就挺过去了。可是此刻,从他的角度抬头望去,正看到丁爷认真呵护的侧脸,纵然盛怒之下,依旧关怀备至,那眼角四周,积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两鬓的发丝,也过早斑白了。丁冉感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下,酸楚异常,眼眶发热,赶紧皱了皱眉头,将那种要流泪的冲动生生压下去。
见儿子的双腿渐渐有了知觉,丁爷松了一口气,却依旧不肯给出好脸色:“哼,你知错了吗?”
丁冉调开目光低下头,声音微颤:“干爸,我错了。”
“告诉我你的选择!”听见一句道歉,丁爷心中宽慰。却不知儿子愧疚的源头,并不是来自与雷霆的私情,而是出于对父亲舐犊之爱的理解与回应。
“我……”丁冉沉吟片刻,重抬起头,脸色苍白而虚弱,却无比坚定,“我不会离开雷霆——无论干爸打算怎么处置我!”
丁爷几乎要被气得眼冒金星了。好小子,果然是外柔内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爸爸打算怎么处置你?难道爸爸能杀了你?还是请医生给你洗脑?或者是敲断你的腿关进地牢?每天用鞭子抽打?
“唉……”丁爷放下家长的架子,语重心长念道:“阿冉呐,平心而论,爸爸这些年待你,和亲生有什么两样?”
丁冉沉默着,头颈垂得更低。他怕湿润的眼角被义父看见,难为情。
“别说你叫了我十年爸爸,哪怕就只做一天父子,我也要对你负责任。其实细想想,你变成这样,爸爸也有责任。你呢,从小有烦恼就喜欢闷在心里,也不懂得释放、排解,是我关心不够,了解不够,才使你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的。说不定,说不定爸爸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你,就不会这样了……”
丁冉慌忙辩解:“干爸,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小时候,小时候,我小时候……”他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
“阿冉,你若说你的感情是真的,爸爸也相信。但是你要知道,外面的人对同性恋这个字眼,可是抱着鄙夷和唾弃的态度。我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能容许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永远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过日子?”
丁冉无言以对,只能徒劳地摇晃着脑袋。
“还有你的亲生父母,当年我在他们墓前亲口承诺过,说一定会把你平安养大,让你快快乐乐。如今你……如今你和个男人搞得不清不楚,让你父母在天之灵如何安心?将来我就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他们!”
“干爸!”丁冉想站起来,却脚上脱力,一下跌在地上,“虽然我很少说这样的话,可是在我心里,您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忤逆您的意思,可是我,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啊!如果我现在告诉您说,我会和雷霆一刀两断,那一定是谎话。我不想……我不想……”
他越来越急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丁爷不敢再多说下去,怕儿子被逼得太紧,会承受不了。这个孩子小时候抑郁而自闭,很容易会将负面和消极的东西无限放大,如今虽然开朗许多,也难保心理负担过重之下,会再次崩溃。说服他不在一时,慢慢来吧。
“就这样吧,阿冉。”丁爷不由分说,果断决定,“近期你就留在家里,好好想清楚,哪也不要去,更不要想去找什么雷霆!我会尽爸爸的责任,好好看着你。如果你不想去美国,就安分一点,别试图在爸爸面前耍什么花样,要知道,你那些本事,都是我教的!”
说完按下电铃,招来权叔和几名手下,命令道:“加派人手,看着家里,从今天开始,不许阿冉踏出院子一步。没我允许的情况下,外人谁也不能见!”几人应声称是。
权叔看着跪坐一边的丁冉,有些心疼,赶紧把人扶起来,要送回房间。
丁冉却挣扎着不肯走:“干爸,干爸,我只求您一件事,别……别迁怒雷霆。他什么也没做,都是我的错。您能不能……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那不是你管的事,做你该做的吧,”丁爷转过身去,不看人,烦躁地摆摆手,“回去房间好好休息!”
停顿了一会,回身看看在搀扶下艰难向外移动的儿子,忍不住细心吩咐道:“阿权,稍后给他热敷下膝盖,再擦些跌打酒。让阿仙熬碗粥,多放姜丝,看着他喝了。”
阿冉呐阿冉,以你的性格,可怎么在这圈子里生存,那会很辛苦的!爸爸不能永远护着你们,哪天我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这段时间注定不太平,就听爸爸的话,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吧。这不是禁制你,而是在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晚,在丁家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厚实的雕花铁门严密地阻隔在了院墙之内,外界无从知晓。走出这道门,丁爷重又抖擞精神,摇身一变恢复成了沉稳老辣的黑道王者。
此时社团有个大的项目正在进行。丁爷想参与本岛大财团与内地政府合作的投建项目,但碍于黑社会背景,没办法与官方坐下来深入交流。在征询了爷叔们的意见,权衡了各种利害之后,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罗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