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断线了。
雷霆的心头一紧,似乎牵扯着丁冉与他的那条线,也绷得艰难,堪堪欲断。
冉,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不可以有事……
此刻的丁冉,正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本能地叫了声:“雷霆?”黑暗无边无际,根本找不到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
我在哪?不是在片瓦寺为丁爷超度吗?怎么没有了香烛的味道?噢,对了,仪式已经结束了。还收到了姐姐的信……不,不是信,是遗书!她要走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所有的欺骗和利用,离开她最心爱的女儿。她的女儿……样样?样样在哪里?好像雷霆去接她了……样样……是崔炎的女儿……
悲伤而颓败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淹没全身。
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那时正在给雷霆打电话,忽然脖颈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接着被条湿漉漉的手帕掩盖住口鼻,散发着刺激的甜味。直觉告诉丁冉那东西有危险,不可以呼吸,可是气体却不受控制地透过鼻孔钻进气管,深入肺部,输送全身。
他大力跺脚,试图用声音引起远处小沙弥的注意,却毫无作用。慢慢地,身上的力气用光了,脑袋发沉,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大殿的红墙黄瓦越来越远,不住摇晃着,幻化出无数影像。最后失去知觉,堕入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丁冉感觉到了光的存在,耳朵也能隐约分辨声音了。身处的环境在轻微摇晃,有发动机的鸣响。周遭有男人在压低声音讲话。丁冉试图睁开眼睛,却一阵天旋地转,赶紧闭上。麻醉药的效力很足,如果不是他对此已有部分免疫力,应该不会这么早恢复意识。
一动不动静止了片刻,丁冉小心眯起眼睛,朦胧视线之中,隐约可见身边四五个凶悍的男人,并一个在开车的矮胖子司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一直伪装昏迷,稍后下车的时候,是最佳的逃走时机。可惜身体在药物的影响下根本不受控制,即便能够成功迷惑对方,也终究跑不远。
车子停在一处很荒凉的路口,他被人扛下车,又走了一段,进入某个充满灰尘与铁锈味的空间,毫无防备之下被狠狠摔在地上,手肘,腰部,和膝盖都一阵钝痛。疼痛使脑子清醒了不少。然后脚步声渐远,砰一声,铁门合拢。
这大概是个仓库,光线很暗,空荡荡的,只有些不知用途的铁架铁杆。
并没有让他花费太多精力去猜测,这场绑架的发起者自己揭晓了答案。很快,铁门再次打开,有人逆着光站在门口,看着四肢无力趴在地上的丁冉,目光冷漠,犹如屠夫望向待宰的羔羊。
皱纹如刀刻般深切的崔放清了清喉咙,用他一贯的木然语调沉声质问:“阿冉,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根本不需要回答,他一扬手,随着“当啷”一声清脆撞击,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丁冉面前。那是一枚小小的钢钉,两寸长,表面挂了锈迹,开始变黑。
丁冉短暂愣了一下,某个记忆深处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在上陈山道,摩托车尾随着崭新的跑车一路疾驰,射钉枪从怀里掏出,因为紧张,不小心扣动了扳机,一发钢钉擦过手腕喷射出去,带着他的血,不知所踪……
世间的一切,果然早有定数。不知道该争辩还是道歉,丁冉张了张嘴,舌头还处在麻痹之中,一个字也吐不出。
“当年,我去蹲大牢,白白失去十几年自由,森哥就在外面风风光光做他的老大。进去的时候,他对我说,大放,以后我的江山,总有你一半!结果呢?出来之后怎么样了?我什么都有!成了最不入流的鸡肋,处处仰人鼻息!他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了,他的儿子却活得有滋有味!”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崔放忽然冲上前,一脚大力踹在丁冉身上。丁冉的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笔直向后飞去,重重撞击在坚硬的铁架上,翻滚在地。疼痛使他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又很快要咬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崔放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依旧麻木:“阿冉,我就阿炎一个儿子,我从小没有尽过养育的责任,好容易熬出头了,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了,儿子却没了!他就没了啊,活生生的就没了!”
仇恨使崔放的眼睛爆出狰狞血丝,他如同一只被红布惹怒的公牛般向丁冉冲来,再次起脚,拼尽全力踢在丁冉的胸口。
身后有铁架的阻挡,想躲也躲不开,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只能生生承受下来。胸口一阵刺痛,带来沉重的窒息感。疼痛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几乎要将人扯碎。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冒起了金星。
有一瞬间,丁冉觉得地面和天花板似乎慢慢变淡,变轻,幻化成飞溅的尘埃,隐入虚空。无数声音争先恐后挤入他的耳朵——
“嘿,那个瘦皮猴,来玩啊……”
“安心去睡吧,我守在这……”。
“阿冉,你死了,我没办法继续活着……”
“我雷霆这辈子就你一个,不管什么,就你一个……”
“陛下,我爱你啊……”
雷霆……
第93章 同归于尽
因为愤怒,崔放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怖的血丝,额头上青筋一条条鼓涨着,原本略显呆滞的五官纠结在一起。他抬起脚一下下狠狠踢打在丁冉身上,直至精疲力尽,野兽一样狂躁地喘息着。
从始至终,丁冉咬牙死死忍住,没有发出一丁点呻吟。冷汗沿着额前的发丝流进了眼睛,杀得生疼,内脏仿佛搅在了一起,一阵阵抽搐,几欲呕吐。他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缓了好久,等那种刀刺般的疼痛减缓一点,才攒足力气艰难问道:“崔叔……炎哥是我杀的……只管找我报仇就好了……为什么要害死干爸……”
“我害他?哈哈哈……”崔放狞笑着,“阿冉,你的脑子倒转得快嘛,一下子就猜到真相了!我阿炎如果有这种脑筋,也不会轻易被你们算计!要说起害死丁森的人,不是我,是你!车上的炸弹确实是我装的,不过那是为你准备的,是要送你去见阎王的!谁知丁森那老小子等不及了,自己偏要去闯鬼门关,抢走了你上路的机会!”他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动,双手大力挥舞着,仿佛在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也好,也好,你该死,你干老爸更加该死!他毁了我一生,还放任他儿子来谋害我的儿子,纵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