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没惊动任何值班人员,就这么跑了。”淳戈耸了耸肩,分析道,“也许是怕惹上麻烦?可是这年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驾照都被警方吊销了,资料档案全部都有,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医生的脑海里,忽然莫名地闪过了早上在丁字路口看到的那个身影。
“不过跑不跑也不关我们医院的事啦,急救费和医药费他的家人也都给付了,剩下的就是警察要操心的了。不过……喂!怎么走了?我八卦还没说完呢!”淳戈不解地看着医生加快速度离去。
“我忽然想起点事,等下就回来!”医生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都已经跑下去好几级楼梯了。
“什么嘛!我还没说到最精彩的部分呢。”淳戈气馁地撇了撇嘴,“神经外科传出来说那司机的颈椎都已经完全断裂了,居然还活着……算了,也许是神外那帮家伙胡编乱造的吧,颈椎都断了还能自己走出医院?这怎么可能?”淳戈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溜达回心胸外科。
虽然已经有了莫名的预感,但医生在远远地看到丁字路口站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时,奔跑的步伐仍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男子脖子上戴着颈托,头发因为手术而被剃光了,上面还绑着绷带。脸不像昨晚被血糊住了一大半,露出了颇带戾气的一张面容。他整个人像是一根柱子一样矗在那里,背脊挺直,双眼茫然地直视着前方,毫无焦距。
医生多看了好几眼,才从这人手上脸上的擦伤确定对方的身份,掏出手机来就要打电话。这人还没脱离危险期,就在这路边不吃不喝地站了一整天,迟早出问题。只是,这人就这副模样站在路边这么多小时,居然都没人察觉出来不对劲?
正当医生要拨电话的时候,对方忽然调转了视线。
“我是谁?”年轻司机的声音嘶哑无比,应该是许久未喝水的缘故。可是骤然听到,却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森然感。
医生差点把手里已经碎了屏的手机再摔一次,好不容易握稳了,才抬头说道:“可能是因为头部撞击引起的暂时性失忆,你应该回医院做检查。”
“我……是谁?”年轻司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肃穆了许多。
医生愣了一下神,见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只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昨天也没看你的病例,没注意你叫什么……”
“我忘了我是谁……”年轻司机见在医生这里获得不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往对面的街道之上。
“只是暂时性失忆,等回医院做几个检查,开药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想起来了。”医生见过许多不配合治疗的患者,放软了声音安抚着,同时观察着对方的气色。脸色发青、嘴唇发黑、四肢水肿……医生越看越觉得不妥,低头就要拨号,可年轻司机嘶哑着声音又吐出一句话,立刻让医生又怔住了。
“我的身体在哪里……”
寒意就像是一条毒蛇,瞬间从脚底蹿到了后脖颈,医生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握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抖:“你……你在说什么?”
“我的身体……在哪里……”年轻司机的视线又转了回来,他的头诡异地没有转动,只有一双黑幽幽的眼瞳在来回移动。
医生刚想回答“你的身体不就在面前吗”,那年轻的司机就微微抬起了手。
他的掌心之中,握着一块染了血的青色石块。
医生最开始还没看出来这是什么,还在研究,这是什么搞笑的网络段子吗?年轻司机就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基本上就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身体,在哪里?”
医生这时看清楚了这巴掌大的石块上,还沾着一点纸片,那上面有昨晚瞥到的哈士奇照片,那是原本贴在青石碣上面的寻狗启事。
还低着头的医生通体一寒,再也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年轻的司机,连忙拨通了电话,通知急救室把这位逃走的病人拉回去。在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医生度日如年,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只好自顾自地说些话来减轻压力。
“那个,其实不记得事情也没什么的,哈哈。”
“我也经常想不起来一些事,哈哈,连我的房子什么时候买的都不知道……”
“所以记不起来自己叫什么真的没什么啦……哈哈……”
说到最后,连医生自己都觉得很尴尬,好在那个年轻的司机见他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再也没有开口,而是继续沉默地凝望着街道。
等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时,医生就像是被解放了的囚徒,却并没有选择一起回去。他目送着救护车上的护工把年轻的司机拉上去,然后开车远去,而自己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医院走。
后背一片湿冷,都已经被冷汗浸湿,离开了那个丁字路口,回到热闹喧嚣的商业街,医生才缓过神来。
“什么嘛!你撞坏了我的身体,那么你的身体就归我了……”
“哈哈,怎么可能?又不是恐怖小说!”
“喏……值得吃一碗麻辣烫压压惊……”
鲜香的麻辣烫立刻就让医生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不过等他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八卦的淳戈又凑了过来。
“那个差点撞死你的司机,昨天半夜死了。现在正在征求家人意见,进行尸检。因为x光片显示那人的颈椎在车祸遭受撞击的瞬间就已经断裂,怎么还活了一天,这简直就是未解之谜……”
医生一下子就懵了,打断了淳戈的话,直接问道:“死亡时间是几点?”
淳戈在电脑上查了一下:“23点45分。”
医生调出手机通话记录,前天晚上遭遇车祸的时候,他给医院急救科打的电话,是23点46分。
也就是说,那名司机在颈椎断裂之后,整整活了24个小时。
耳畔仿佛又出现了昨天那名年轻司机不断追问的嘶哑嗓音……
“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最近天气变化快,别着凉了啊!”
“……没事。”
四
医生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了那名年轻司机的遗体,询问了他的家人是否有看到一块青色的石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当晚医生下班回家路过丁字路口的时候,在昏暗的路灯下隐约看到在原本青石碣矗立的地方,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正静静默立。
医生心生寒意,不敢多看,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翌日,医生宁肯绕远,也不敢再走这条近路。
不过医生自学医以来,就遇到过无数恐怖又解释不清楚的事件,还有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的非正常死亡案例。这次差点遭遇的车祸虽然惊险,但也没有时间去惊慌,繁重的工作就压得他无力再去深思此事。
医生累得像狗一样,又路过了神经内科两次,可都没有时间进去,也不知道是应该松口气还是继续纠结。而汤远小朋友今天实在太乖巧,居然在晚饭时间主动来医院送外卖,让医生既惊讶又感动。
“在打什么鬼主意吗,臭小子?”医生接过饭盒,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饺子,欣喜地揉了揉汤远的脑袋。
汤远歪了歪头躲开蹂躏,轻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回报你的夜宵嘛!反正又不远,我吃完顺便就帮你打包了。”
“最好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提前溜须拍马屁。”医生拆开方便筷子,虚点了汤远几下。
“好啦!我先回去啦!”汤远心虚地轻咳两声,挥了挥手告别。
“对了,回去别走那个丁字路口,要走大路!”医生连忙叮嘱道,随后又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再次强调道,“那条小路晚上太偏僻!小心被人拐走!”
回答他的是汤远小朋友潇洒的背影和向后挥了挥的手臂,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听到。
医生忧心了一下,不过留给他的休息时间不多了,马上就要再进手术室,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快速地吃了几个饺子之后重新投入工作。
汤远走出医院之后,穿过商业街路过哑舍时,习惯性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失望地嘟了嘟嘴,随后又加快脚步离开。
小白蛇不满地用力缠着他的手腕,汤远立刻哀求道:“我的小祖宗,不是我不想进去啊!但那店铺里还是那个路人甲看店啊,我师兄根本没回来嘛!你是不是感应错了?”
小白蛇咝咝地吐了吐蛇信。
“我虽然没见过我师兄,但师父说了啊,穿着赤龙服的就是嘛!”汤远絮絮叨叨地安慰着不爽的小白蛇,快走几步就拐进那个丁字路口。
显然他并没有把医生的话听进去,反而走到青石碣原来矗立的地方,开始低头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至于在那里默立的那个老大爷,汤远也只以为他在等人,并没有在意。在丁字路口的后面,是一片城市公园,汤远在树林中低头找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医生发了条微信,汇报他已经到家了。
医生并没有回,看来应该是在忙。不过只要发消息了,证明他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汤远把手机放回兜里,继续找寻着,一直到树林深处,才发现草丛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的青色石块。
“呼,找到了一块!居然飞到这么远。那么就剩下最后一块啦!”汤远轻呼着,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话说,今天就到这里怎么样?如果一会儿大叔打电话过来,我就瞒不住啦!”
小白蛇懒洋洋地在他手腕上翻了个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汤远收好这块石头,直起身的时候呲牙咧嘴地捶了捶腰,顺便从兜里拽出一袋肉干塞进嘴里嚼嚼嚼。
一只脏兮兮的哈士奇啪嗒啪嗒地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汤远手中的肉干。不过,在它刚要扑过来抢肉干时,就被汤远身上陡然蹿出来的小白蛇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了两步,却又舍不得走,口水滴答地踱着步。
汤远盯着这个傻了吧唧的二哈,越看越觉得眼熟。不会是之前青石碣上贴过的那张寻狗启事上丢的那只狗狗吧?不过这么脏,他也分辨不出来,看来要叫它的主人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