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新春近在眼前,可一向繁荣的京畿地带竟然见不到什么喜庆的色彩,这大约是南朝自建立以来最难过的一个寒冬之一,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小民百姓,都被西北方传来的信息攥紧了心,
靼人,又下了一州。
在占据了两大辖州后,鞑子终于肯消停一会儿,也愿意和南人的朝廷互通一番有无,你来我往的,但要钱要粮要人——老三样了。
而不论南朝是否会再次投降,这都不妨碍朝廷提前收税,要是没有充足的小金库,南人朝廷要如何武装他们的军队,又如何在最后时刻去支付保护政权所需的赔款呢?
而在王朝的黄昏中,天灾人祸总是不会单独出现的,南朝在中原西南处的辖州竟然出现了叛乱,虽说南朝的治安本就糟糕,法制秩序更是不下乡县,各地有特色的贼盗强人能凑够一百单八本《水浒传》,但真正愿意旗帜鲜明地抗议朝廷、并且还达到一定规模的,这还真是第一回。
朝廷忙不迭地派遣军队南下剿匪,可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呢?这个王朝所有的内忧外患都生在它腐烂的躯体上,只治标不治本,再如何忙头顾尾也无法疗伤的。
“头儿!又有新的调令下来了,说是北边的黔南道上又有强人,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会召虎豹,已经袭击了不少商队。”
兵卒不甘地絮叨着:“这种又苦又难的差事就来找我们,那些护送贵人们入京的好事就轮不上,不就是看不上我们城防卒出身,我呸。”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兵卒的领队本来正蹲在篝火旁,闻言便缓缓站起身,他十分高大,足足比普通的兵丁高出一个头:“这一次剿贼成功后,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城防军。”
领队的话掷地有声,几乎所有兵丁都立即信服了,他们敬佩又向往地看着自己的首领,而这一切威信的来源,是领队的强大实力和惊人功绩。
几个月前,这位领队还只是一个新来的大头兵,要不是有点关系又体格强健,早就被老兵油子们欺压了,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家伙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很快就凭本事当上了新领队……
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他的圣仁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深不可测,从无敌手,而且在排兵布阵上经验老道,简直像是戏本子里唱的一样算无遗策。
新领队,也就是花了两个月混上首领的卫景桓,此刻他的身边是他的新下属们,他们是这样信任他,就像是他昔日的战友们一样,他们相信只要听从他的指挥就能拿到钱,就能活下去
假如没有外敌入侵,假如没有苛政盘剥……谁不想好好地过日子呢?
“我去例巡,你们坐着等我。”卫景桓制止了那些想要跟随他的兵卒,独自举起火把,缓缓地走向黑暗。
如今的宵禁是越发严苛了,没有人敢在夜间无故出门,而为了节省燃料,许多民房中都已经熄灭了灯火,暮色笼罩了这座城池,这片绵延夜色中,仿佛只有他手中的火炬是唯一的明亮。
卫景桓从未动摇过他驱逐靼族的志向,但曾经的他还曾想过建功立业、忠君爱国,如今的他却只留下一个念想。
这世上总是有无数值得守护的人,就算是在那个皇室里头!也不还有老郡主一样清正可敬的人吗?
他只有一身勇武尚可称道,既然他还剩下一口气,那他就要尽己所能地保护这片土地,保护他的同胞,不是为了南朝,不是为了皇帝,只是为了这些最普通的南人。
“……头儿这么厉害,以后一定会高升吧,说不准还要去杭京当将军呢。”
远处的城门边上,兵卒们还在夜色里低声说笑。
“上头那几位好像都对他很看好,之前不就是李大人带着他来的吗?”
“我听他说想去杀鞑子,真是个好汉!”
“说来,头儿是哪里人,这样厉害的人物一定来历非凡吧,怎么就来当城卒了……”
随着卫景桓越走越远,他逐渐听不到身后的人声,也再看不到篝火的暖光,呼啸的寒风卷挟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夹杂在风里,滚落入他的鬓发与衣领。
“冬雪……”卫景桓伸出手,接住了天空中落下的雪花,这冰晶凝结的漂亮宝石在他的手中悄然融化,只剩下冰凉的水液。
今年冬,又会有多少穷途末路的人,死在纯白无暇的雪地中?
风雪相依,那巡城火把早已用尽了燃料,越来越微弱,最后竟然在寒风里熄灭了,于是卫景桓便举着这根光秃秃的、死去的火炬,一步又一步,沉重而坚定,彻底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这本该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时节啊,在靼人的记忆中,它总是和寒灾、疾病以及饥饿紧密相连,但在今年……
篝火被点上了,牛羊架在火堆上,南朝的佳酿一桶又一桶地敞开,就这样露天放置,好像随便谁来都能放肆地痛饮。
这个寒冬,靼人终于享受到了奢侈的温暖和饱足,他们驱赶着奴隶收割来粮食,又住上了坚固高大的屋舍,甚至还能有超越想象的乐趣,只要作战足够勇猛,什么样的金银财宝美人享受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