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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学士的琴好词更好,若是生在大宋,大概早就东华门外唱名成为吾辈中人了。”

说话的是留梦炎,他缓缓而道,气度优雅,面孔上还带着欣赏和惋惜的表情,仿佛不能和郝经同朝为官就是人身一大憾事一般。

陆秀夫听郝经抚琴唱诗的时候摇头晃脑,似乎沉浸于中,现在睁开眼睛,却是一叹:“吾曾听人言,如今的北地已经是十丐九儒,孔子、孟子之学早已扫地,如郝学士这样的宿儒,当是凤毛麟角吧?”

虽然《光复》报上整日在抹黑蒙古,说什么孔子、孟子之林也被北虏掘了,孔孟之经早就不能念了。但是陆秀夫这样的人物岂是一份小报能忽悠的?而且,临安城毕竟不是霹雳水军大营,那里是有言论自由的,真相无法掩盖。所以陆秀夫只说十丐九儒,没有提及其它。

郝经容色闲雅,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一个执弟子礼的北地儒生给,正在轻轻的帮他摘指套。听着陆秀夫的话儿,他只是淡淡一笑。

“如郝某这样的儒生,末说在北地,便是在大汗(指忽必烈)帐下,也是车载斗量。如姚公茂、许仲平、赵仁甫、刘仲晦、杨正卿、杨知章、宋周臣、商孟卿、窦汉卿者,皆当世大儒,郝某不如也。若说北儒有何不如意者,便是大蒙古国尚未开科取士。吾等北儒想要报效国家,只有靠举荐一途。”

李庭芝本来一直没有说话,嘴角一直弯着,说不出的阴沉,听着这位北地大儒的话,他只是嗤的一笑:“便是得了举荐也是三等汉,不过是蒙古的奴仆,何足称道?”

郝经却容色不变,只是笑道:“大蒙古于我北人乃是国家,大汗于我北人乃是君父。蒙古人、色目人与我北地汉人乃是兄长。蒙古人乃是长兄,色目人乃是次兄,父亲视长兄嫡子贵与庶出的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此乃长幼之序。难道幼子可以因为父母不够喜爱而忤逆不孝了?

至于国家也是一样的道理。一国之中,总有高低贵贱,便是南朝之人,不也有三六九等?有些人出身官宦人家,呱呱坠地就得荫补做官,有些人出身贫苦农家,终日劳作还缺衣少食。难道低贱贫苦之民就不要忠君爱国了?就该揭竿起义,行陈胜吴广之事了?”

“蒙古岂是汉人的国家?”在座不知道是谁冷哼了一句。

郝经听了只是一笑:“蒙古如何不是吾北地汉人之国?昔日绍兴和议,淮河之北,皆是金土,北地已为宋主所弃,吾等北人自然不再是大宋子民。如今蒙古代金而起,得上天庇佑,据有北地,自然是我北地汉人之主。吾北地汉人自当奉蒙古大汗以君父之礼,此乃人臣人子之本分,若不遵循还能算人吗?”

这道理说得很正,言之凿凿。同样的理,张弘范也有一肚子,不过在霹雳水军的洗脑大营里可不敢乱说,要不然准备被人活活剥皮!但是郝经现在是蒙古使臣的身份,自可以放心大胆的放毒。

“……子不言父过,民也勿言国之不公。因为天下没有绝对无过之父,没有绝对无公正之国。父有过不是子不孝的借口,国不公也不是民不忠的借口。为人子者当知父母养育之恩,一饭一衣,皆是恩养,当尽心竭力以报。为国民者当知国不存则民难活,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当感激国家君父之恩,不可因为他人过的比自家好一些就以为是国家君父处事不公。”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在场的大宋诸君都不由眉头紧锁。郝经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切中要害!切中的是陈德兴极力鼓吹的大汉族主义的要害!

陈德兴抬出的是民族,郝经则用国家回敬。大蒙古国内的汉族应当忠于大蒙古,大蒙古是国,忽必烈是君父,爱国忠君乃是天经地义。至于大蒙古国内汉族人的三等人地位,则是不应该计较的。因为国家君父是高于人民的,人民应该为国尽忠,为君效力,而不是和国家君父讲条件讲待遇。在郝经的道理里面,北地汉人都是大蒙古国之民,理所应当效忠大蒙古国,效忠忽必烈大汗。

而陈德兴的道理,则是将民族抬到了至高的位置之上,把民族和国家的概念合二为一,将汉族和中国等同。如此便将据有北地,对北地汉人实行压迫政策的大蒙古国至于侵略者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