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波露克诧异的发现……
规则没有修复这个虚幻的理想国。
周白榆朝着裂缝前进,整个世界裂痕,越来越多。
他缓缓举起那些汇聚在一起的悲伤,那是何等巨大的钟椎!
骤然间,整个理想国里的一切,都在那团巨大的光芒之下,开始消散溶解,仿佛融化的泥土!
“波露克,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固然很好,但与我何干呢?”
“如果我真的停留在这里,那些我背负起的这些沉重,到底算什么?”
“那些忍辱负重,为了他人能够活下来牺牲自己的决意,又算什么?”
他的语气渐渐高亢,眼神也迸发着怒火:
世界已然不再是原本的模样,周遭变回了无尽长桥的景象,波露克巨大的身躯,横栏在长桥的对面。
另一边的周白榆显得无比渺小,但背负在他身上的那些巨大的光团,并不渺小。
“你听到阶梯之下,所有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了吗?”
“他们在笑,不是他们已然接受了命运的苦楚在笑着面对人生,也不是这狗屁的欢乐之国里,自发形成的乐观。更不是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欢笑与快乐。”
不知何时,巨大的光团底部,出现了一道锤柄。
波露克不敢相信,周白榆以无数人沉重的记忆为锤身,以愤怒为锤柄,竟构建出一把击碎欲望与扭曲的武器!
破尽一切的一锤,伴随着周白榆的咆哮声,直接朝着波露克构建的巨大身躯砸去!
“那是他们撕开层层血痂,被剥夺了最后尊严,苟延残喘的——”
“悲啊!”
波露克巨大的幻身在这一刻轰然破碎!它不敢相信,裹挟着如此巨大的欲望之力,才创造出了如此美好的理想国,竟然就被这个男人……一击轰碎。
这一瞬间,它意识到了一件事。
当年哈维为什么可以和欢笑与快乐之神的神器对抗?
如今姜闲雾击碎自己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它已然化身为阶梯的一道规则,却发现,自己对阶梯的另一道规则……是如此的陌生。
波露克只知道,登上阶梯的人,会承载着无数人的悲伤。
心智不坚定的人,会被这股巨大的悲伤压垮。就像当年那个走了几步,就已然从阶梯跌落的人。
但波露克不知道的是,人类前行的过程一直都是这样的。当他们能够承载起某件物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利用那件物品。
周白榆背负的事物有多沉重,他挥舞的一击便有强大。
现实世界里,波露克猛然吐出一口血,美丽到无可挑剔的面庞,出现了虚弱与疲倦。
构建的巨大欲望之国,在周白榆的一锤之下,轰然崩塌。
而整个欢乐之国a区的上空,那些肥皂泡也开始变得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开始变形。
……
幻象击碎。
周白榆终于看到了长桥的尽头,亦如他此刻的身影,终于来到阶梯的顶端。
始终引领着周白榆的,哈维的身影说道:
“敲钟吧。击碎这个国度吧。你已经来到了我当年来到的位置。”
哈维的身影慢慢变得虚幻。
随着周白榆不断靠近,两道身影渐渐重合。
在仰视着周白榆的老者眼里,姜闲雾就如同当年的哈维尼尔巴斯一样,又一次……
又一个男人,站在了足以决定一国命运的顶点!
“敲钟吧!求求你了!敲钟吧!”
无数欢笑爆发,伴随着他们对敲钟的渴望,每个人都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让那个男人去敲响古钟。
但历史,仿佛又一次和之前重叠。
已然走到了顶点的周白榆,忽然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哈维的记忆袭来。
和之前老者不同,老者在攀登天梯之初,就已经感受到了哈维的记忆。
但周白榆一路上承载着无数人的悲痛,却始终,只是看到了哈维领路的背影。
直到此刻,他回首望去,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地狱一般的b区,而是在天堂一样的a区。
他朝着阶梯下望去,没有欢笑,没有哀求,只有谩骂,指责。
他看不清那些脸,因为实在是隔得太远了,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像当年的哈维一样,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天空中那些肥皂泡,映照出的,是一张张扭曲的,愤怒的脸。
他们用仿佛是面对最可恶之人时,竭尽一切恶毒去诅咒一个人的表情看着周白榆。
“不要敲钟啊,你凭什么敲钟?”
“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
“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乐土,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生存的地方,为什么要摧毁这里?”
“恶魔!你这个残忍的恶魔!”
“快下来啊!”
“下来!”
哈维不知所措,他茫然的摇头,开始对着这里的人解释。
他大声的呼喊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里的一切欢乐都是假的啊!这里的一切欢乐,都只是夺走你们其他情绪的陷阱!”
“b区的一切也都是谎言!那个地方就像是地狱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生存!”
“我是在救你们的,还有很多前往了b区的人……他们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啊,我们在这里享受的一切,都是对他们的掠夺和压榨啊!”
哈维惊慌的解释,他承载住了每个人内心最痛苦的一刻,却断然没有想到,他会被每个人内心最恶意的一刻被拦截住。
没有任何效果。
哈维的解释,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周白榆此时也听到了无尽的谩骂。
“不就是b区的人在用欲望供养a区么?这有什么不好吗,谁管那群家伙啊!谁要你在这里主持正义啊!”
“哈哈哈哈哈哈,谁要记住那些苦难,有什么意义?我再也不想回到末日里去捡垃圾吃了!”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被兄长舍命吸引怪物火力,救下的弟弟。
他的确用了很久去为那位兄长难过。
但当他真正开始融入这里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这里的快乐。
悲痛的过往,残酷的现实,没有摧毁那段兄弟情。
可美好的欲望,只在不久后,就让他再也无法做回那个弟弟。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兄长。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想好了,谁要记住那些已经死掉的人啊,他们的死亡,干我们什么事啊?我们没有求着他们救我,正如同我们没有求着你来多管闲事!”
“我们爽不就好了?”
当年那个被母亲护在身下的孩子,已然长大。
在无尽的纵欲里,他似乎已经记不起母亲的面容。
但没关系了,他也不需要任何长辈的陪伴,在这样的乐土里,他的一切都很快乐。
甚至有时候在想,要是没有那段记忆,该是多么完美的人生?
就好像那个背着妻子一路奔走,终于来到乐土的人,也早已忘记了妻子,迷失在了玻璃屋子里。
潮水般的谩骂与指责,将哈维淹没,也将周白榆淹没。
在无尽长桥的两侧,欲望构建的黑色长河里,忽然伸出了一只又只的黑色的手臂。
这些手臂伸出河面,不断延伸,最终触碰到了周白榆,想要将他从桥上拽下去。
巨大的力量让周白榆的身体开始倾斜。
这一瞬间,周白榆终于明白了——
原来当年哈维在最后一步时,遇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哈维想要拯救所有人,想要帮他们把悲伤情绪拾取回来。
可他遭受的,却是无尽的指责与谩骂。
阶梯尽头的哈维尼尔巴斯,是如此的孤独。
他燃烧信念所背负起的一切,忽然间变得无比可笑。
恰如此刻的周白榆。
悲痛没有摧毁他,波露克构建的理想国没有腐蚀他。
他始终未曾停下,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所背负的东西,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自己所拯救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填补那些舍生忘死之人的遗憾!
他希望那个引开怪物的兄长,能够泉下有知,知道他的弟弟还活着,且永远没有忘记他。
他希望那个被母亲保护的孩子,能够明白人类守护他人的意义,将来也做一个守护者。
可他发现,欢乐之国畸形的,无尽纵欲的环境下,他们早已面目全非。
他们的样子,比起b区的那些人,更加丑陋!
周白榆的热血一瞬间就被浇冷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拯救的人,也许不值得拯救。
自己背负起的那些沉重记忆,本该是这群人生命里最重要的珍宝……如今,却显得荒唐可笑。
他无声的笑了笑,忽然感觉到,这一刻是如此的孤独。
浩瀚的幻象袭来。
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后,天下无二杀死了当年一起在噩梦之桥上奋战过的队友。
因为世界已经和平,世界不需要更多的先行者。
他也看到了古代的帝王,在功成名就的一刻,杀了曾经的忠臣。
还看到了多少保护他人的英雄,被短视之人以眼下的利益所背叛。
亦看到了无数人为了留在这个欢乐之国,迎合波露克所做出的种种丑陋的,灭绝人性的事情。
“你所拯救的,是这个世界最邪恶最愚蠢最具备劣根性的生物,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救吗?”
哈维依旧是背对着周白榆。
这个和他一样,走到了天梯顶端的男人,如今也面临同样的选择。
当热血被浇冷,敲响巨钟的锤柄便已然消失。
当背负起无数人悲痛的信念被质疑时,那巨大的光团,就显得无比沉重,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在黑暗长河里,那些手臂的拖曳下,周白榆单薄的身影,开始摇晃起来。
亦如在b区人眼里,站在顶端的男人,似乎摇摇欲坠。
一旦从天梯跌落,恐怕,就再难鼓起同样的信念与勇气,去攀登天梯。
他们发出绝望的笑声,嘴里念叨着敲钟的话语,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
这场登天的救赎,似乎终将重蹈覆辙。
就连注视着这一切的波露克,也惊喜不已,它已然进入了深度结契状态,只要那口钟被敲响,只要那些a区的人还沉浸在欲望里,它便可以无尽的复活。
就如同它此前做的,它已然是欲望的化身。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喝传来,如重云深处炸裂的雷霆!
当周白榆即将被拉下天梯顶端的一刻……
一道强大的命格注入在了周白榆的体内!
这一瞬间,柳暗花明!
在被黑暗长河里无数只手拖曳着拉出长桥的一刻,混沌的迷雾般的身后,一只满是纹身的,布满了血迹与伤口臂膀出现,直直的抵在了周白榆的身后。
“姜闲雾,我说过的吧,不要小瞧我们啊!”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仿佛是承受了重刃凌厉的斩击,但那只臂膀是如此的强健有力!
周白榆无法相信,在陷入了无尽的消极,最是孤独的一刻里……
还有人会对他展开救赎。
传奇先行者,醒梦无常,在周白榆摇摇欲坠之际,终于赶到!
人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间看到,一个魁梧的凶神恶煞的中年人,闯入了b区。
他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伤,他来到了阶梯处,身影便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人们看到天梯顶端,姜闲雾摇摇欲坠的身影……再次站稳!
在周白榆进入b区之前,就已经和伙伴们养成了一个习惯——
便是每个早上天光初启的一刻,众人需要交流每天发现的事情。
那一天,周白榆消失了。
在周白榆眼里,自己的伙伴们,似乎都对波露克安排的工作非常满意,都沉浸在了那份获得感中。
他们每个人的欲望得到满足,已然渐渐的……沦为了欢乐之国的一部分。
在他决定攀登天梯的一刻,他选择了白天,因为白天,他的队友们就会知道他已经消失。
只是在阶梯之前,他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
在不断拾取他人的悲伤,朝着古钟靠近的过程里,他已然用尽了全部的心力,无暇去思考其他事情。
所以当醒梦无常那霸道的力量托住自己的一瞬间……
周白榆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
……
不久之前。
当发现周白榆消失之后,乌信,醒梦无常,和光同尘都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只是这一天里,三人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教堂里,乌信说道:
“那两个传奇大佬,总是会跟我说,要多留心,多观察,所以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的中间人对我说,要多留心啊乌信,我们不看悲喜,不看欢乐与痛苦,我们只看命运。”
“可我好奇,你们的命都这么好,你们迷茫个什么呢?”
“我其实前面就在想,姜闲雾他说出了种种情况,都表明这个地方不对劲,可为什么你们却可以始终正常呢?”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不是么?”
“除非你们是假的,除非你们都是我想看到的,我的欲望的一部分。”
周围那些寻求神父帮助的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幻觉就像是梦境,当你警惕起来,或者察觉到这是梦的时候,他们就渐渐失真。
乌信叹道:
“老实说,这里的生活真的他妈的非常棒。要是那个人不是姜闲雾,是洛回那个家伙,我没准就懒得管了。”
乌信从神父,变成了肌肉神父。
他单手拎起一个欢乐之国的“教众”。
“但姜闲雾不行,这个小子救过我的命,他是我一辈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