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她也不大喜欢宋太太,只是尽自己作为女儿的义务罢了,可是如今听到佣人在耳边说起宋太太在等她,这心里还是没由来开始难过。
只觉得迎出来的人很多,但都模模糊糊的,她轻车熟路地朝着宋太太的屋子里去,一进门就有人接了她的披风,屋子里很暖。
却让宋雁西觉得,暖得有些不像话,叫人喘不过气来,混杂着那中药和西医消毒水的味道,更是让人难受,“怎不开窗?”
佣人们闻言,犹豫着要去开窗,却忌讳地看朝床榻便的宋玉芝。
“开吧。”宋玉芝眼睛哭得给核桃一般肿胀。
宋德仁夫妻俩也在旁边守着。
而原本昏迷中的宋太太,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晓得宋雁西回来了,忽然睁开眼睛,那浑浊的眸子如今变得清亮了不少,惊喜地看着宋雁西,“雁西,你回来了。”
她如今忽然精神起来,没人能高兴得起来。
她之前是什么样子,宋玉芝他们在清楚不过了,所以最是晓得,眼下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忍不住又一阵哽咽。
宋雁西缓缓走近,宋太太却精神十足地抬起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只留了宋雁西一个人。
但凡是生灵,那就难道生死,终究都会走向这个结局,宋雁西以为自己对宋太太是没有感情的,可如今看到床榻上白发苍苍的她,却是满脸死气,那血脉亲情间的难过,仍旧是抵挡不住的。
“妈。”她叫了一声,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宋太太示意她坐到窗边,这会儿窗户让佣人们打开了,透了几丝属于青天白日的光芒照射进来,和屋子里的死气沉沉的电灯光芒截然不同,无形中使得这房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一般。
只是与之灌进来的,还有这北风的干冷。
宋雁西走过去握住宋太太的手时,甚至觉得一阵冷风刮骨。
其实,她平时在外也不觉得冷的。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能感觉到。
而比起她如今的沉默,宋太太倒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握着她的手先是感慨,“今年过了中元节后,我就有感应了,晓得好不了,急急忙忙给你弟弟说亲,可是看了好几家,都没有合适的,我晓得的这些人啊,都嫌他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觉得他不高贵。”
可他觉得宋德仁再怎么混账,对自己是孝顺又听话的,反正虽非亲生,可在眼跟前长大的,还是怎么瞧都觉得好。
说完了宋德仁,又说起宋慈慈,“我这些天啊,总是梦见你大姐,她来接我了,说下面其实好得很,有人照料着。”
宋雁西听得这话,虽然知道当不得真,但还是下意识想起了将灵魂给了地府的宋允之。嘴上则安慰着她那些连自己也不信的话,“别乱说,你还能活很久,看着德仁的孩子出生。”
宋太太也不与她争辩,说起宋慈慈,皆是满腹的后悔,然后便哭起来,“我对不起你们,我年少时候过得不好,便要让你们都变成闺中小姐的模样。”哪里晓得时代更换得太快,从前的那些闺中小姐们,在如今这个社会根本就活不下去的。
又断断续续说了些宋雁西小时候的事情,最终说起了宋廉昇,然后忽然一把抓起宋雁西的手臂,“你告诉我,你爸其实没死对不对?”
宋雁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时,她似乎也没指望宋雁西回答,只哭道:“我和他一辈子的夫妻了,他死没死,其实我这心里是能感觉得到的,只是他怎么就不回家呢?”
这个问题宋雁西也想知道,爸爸为何不回来,他躲什么,又骗了大哥什么?
她也是满腹的疑问。
到了最后,宋太太的精神似乎就好消耗完了,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松开宋雁西的手,指着自己屋子里的神龛,“那里,有我给你的东西,这个家里也就能你看得懂,你爸爸从前也喜欢倒腾这些,我想着可能是他当初不小心落下的,原本我是想烧给他,但又觉得他没死,就一直等啊等,想等他回来亲手交给他。”
说完,就一直念叨着对不起,然后哭,声音越来越弱。
宋雁西看着她身上越来越浓重的死气,晓得她大限是到了,只朝外面喊了一声宋玉芝。
很快房门被推开,宋玉芝和宋德仁冲进来,刚跪倒在床边,哭着喊了一声妈,床榻上的宋太太就忽然挣起手脚,脖子绷得直挺挺的,使得原本就瘦弱的她,那食管轮廓都要显现出来了。
宋玉芝和宋德仁都纷纷扑过去,想要按住她的手脚,可是这个时候的宋太太,力气像是奇大一般,他们两人居然是没按住,任由宋太太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然后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窗户的原因,那冷风源源不断,宋太太身上的余温没多会儿就散了。
床边儿女仆人,哭成了一片,呜呜咽咽的声音与外面那寒风交错一处,叫人觉得凄凉不已。
其实宋太太去得也算是体面了,病来得快,没受多大的折磨,走的时候还有人形,活着的儿女也都在她跟前。
上海那边起先来探望过,也才回去没多久,哪里晓得这刚到上海,就接到了她去世的电报。
陆相城这个原本早就要到大限的白发老人,反而先送走了女儿。
这一次她的丧事是宋玉芝来操办的,宋德仁不懂这些,只叫他媳妇跟着宋玉芝忙,不懂的再问宋雁西拿主意。
过了五六天,北平落了厚厚一层雪,宋德仁很是担心火车停运,陆家那边的亲人赶不过来,但还是日日叫人去车站守着。
宋雁西也终于得了个闲,将神龛后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块赤色锦帛包着的,锦帛有些年份,宋雁西粗略看了一眼,便瞧出来是宋代的东西。
但是她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古物件,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好奇这锦帛是如何保存的,居然看起来不过十年的模样罢了。
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开,满怀期待,只希望里面的东西能给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
可是又想,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爸爸当初怎么又会不小心落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