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挂了电话,马上订机票。订完机票,接到张律师的电话,张律师想最近两天去原县,问她有没有空。
陆玖当然有空。
说实话,谢父刚醒,她每天跟着去医院,但又不是谢家人,感觉会打扰他们一家团聚,不去当然更不行。她离开两天,也好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
晚上,陆玖跟谢欣然说了要去原县的事。
谢欣然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好好陪着叔叔,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燕城见程总。”
谢欣然想到父亲,面露为难,最终接受了她的安排。
原县是省界县,离锦城很远,哪怕如今交通发达,也要七八个小时车程,跟到鹅肠村差不多。不过鹅肠村在省最南边,原县在省最北边。
路途这么长,还要办事情,一天肯定没办法来回。张律师预估要两三天,陆玖便收拾了两身衣服,还好夏天的衣服薄,她拿背包装着就行。
张律师一大早来接她,开车的是他助理。
路上,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案件。
陆玖问:“陆文斌取保候审了,那余蓉蓉呢?”
“她啊?好像没人管她,会被羁押到宣判吧。对了,他爸妈说她不是六月九号出生的。余家按照乡下习俗,登记户口报的农历,所以她的实际出生日期比身份证上晚一个多月。这样算的话,她犯案的时候还没成年。”
陆玖一惊:“那她还用承担刑事责任吗?”
张律师忍不住笑:“当然要,身份证摆在那里,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陆玖松口气。
张律师疑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她对余蓉蓉过分关注。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那可是差点偷走她人生的人。
中午他们在服务区吃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下午继续赶路,仍然是助理开车。
陆玖把考驾照加入了待办事宜,有了驾照,这种时候她可以帮忙分担一下。
快到原县时,天突然变脸,下起了暴雨,于是最后这段路开得很慢。
进了县城,雨还在下,天阴沉沉的。助理把车开到预定的酒店,是县城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
下车时,街面上的水快没过脚背,看样子小县城的排水系统不太好。
这种天气和路况,他们没办法出去走访,只能在酒店休息。
雨停时,天已经黑了,三人在附近找了家饭店吃饭。
耳边充斥着方言,从饭店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一条穿城而过的河,在路灯下波光粼粼。
张律师问:“发什么呆?”
陆玖笑道:“这是我爸妈生活过的地方。”
张律师笑笑没说话。
吃完饭回到酒店,陆玖洗完澡打开电视,看到几大视频网站的app,打开了香橙。
最显眼的位置在推荐《青春之主》,陆玖点开一看,是前天开播的。
她又退出去打开棕熊视频,果然《百里挑星》也播出了,同样是前天开播。
但她这几天忙得连微博都没时间上,完全不知道这两个死对头已经开始打擂台,就连谢欣然这个原本要去参加《百里挑星》的人都不知道。
她把两个节目分别看了半个小时。
在《千金宠》一书中,《青春之主》完全是《百里挑星》的手下败将,节目里有哪些热门选手都没提及;对《百里挑星》的描写则是全方位的,谁叫女主角和几个重要女配都在这里呢。
于是陆玖看了两个节目,对《青春之主》的选手也没什么印象,《百里挑星》里却有几个选手和书中对上了号,果然书中的重要角色在第一期就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亮相。
陆玖皱了皱眉。虽然余蓉蓉会被迫下线,但其他人该不会继续走书中的剧情吧?
她关掉电视,没继续想,先去睡觉。
第二天,张律师带她去相关单位询问陆文礼当初在这里办厂的事。
那是九几年,有人来投资建厂肯定叫当地人印象深刻,才问到第一个人就问出了眉目,没一会儿他们就被引荐到扶贫办,见到了扶贫办的副主任。
副主任姓牛,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
牛主任戴了副旧旧的塑料镜框眼镜,抬头看过来时,眼镜滑到了鼻梁下。他皱着眉问:“你们是谁?”
陆玖说:“我是陆文礼和雷书雅的女儿,来了解一些他们当初在这里做投资的事。”
“啊!”牛主任惊讶地站起来,扶好眼镜,认真地打量她,“你、你是小玖?”
陆玖一愣:“你知道我?”
“知道知道!”牛主任急忙拉开椅子给他们坐,“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当初还抱过你呢!”
陆玖胸中涌起一股热意。牛主任记得的不是自己,而是爸妈,已经走了十五年的爸妈。人死了十五年还能叫人记住,活着的时候一定很优秀。
牛主任看了看张律师及其助理,疑惑地问陆玖:“你这是……”
陆玖说:“我就是想打听一些我爸妈年轻时的事。”
她看出来牛主任和她父母不是泛泛之交,肯定知道她父母很多事,所以没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她想让对方多说一点她父母的事,不必是什么大事情,哪怕只是生活中无意闹出的小笑话她也想听,感觉那样才离父母近了一点,可以让她在脑海里勾勒出一点他们的形状。
“他们啊……”牛主任一叹,神色有些复杂,“先喝口水,喝完水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扶贫办的工作人员给大家泡了茶,用的透明的玻璃杯,茶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陆玖他们没丝毫嫌弃,很捧场地喝了。
牛主任一直看着陆玖,满眼欣慰和怀恋。
陆玖知道他在回忆自己父母,莫名地不敢和他对视。
喝完茶,牛主任带几人出门。
陆玖和张律师一起坐了扶贫办的车,张律师坐副驾驶,司机是扶贫办的工作人员,陆玖和牛主任坐在后面。
司机把车开往城外,张律师的助理开着车跟在后面。
县城不大,很快就出了城,没一会儿就见两边的山坡上覆满大片大片的绿色。
牛主任说:“都是橘子树。”
陆玖一听,马上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陆文礼当初在原县办了一个饮料厂,主要生产果汁和汽水,看样子原材料就是这些橘子了。
牛主任说:“咱们原县,去年才脱贫,往前数三十年,好多人穷得揭不开锅。我们这地方穷山恶水,粮食种得少、长不好,为了让大家脱贫,二十多年前政府倡导大家种果树,大家说饭都吃不起,谁还吃果子,不愿意种。后来好不容易说动一个镇搞试点,就是你妈妈那个镇,当时她负责推广和技术,天天田间地头跑,从没喊过累,就想带着乡亲们致富!她是大学生,可厉害了。你爸也是大学生,毕业分到我们这里——对了,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还包分配呢!”
陆文礼和雷书雅就是这样结缘的。
雷书雅学的会计,哪懂什么种果树,但她是镇上唯一一个大学生,大家都很信任她,单位也觉得她读过书、懂得多,把担子往她身上压。她只能看书自学,再去教农民。还好没多久陆文礼来了,他是学农的,懂得多。
当时的试点其实没一个镇那么大,只是镇上的一个村,还是因为雷书雅是这个村的人,才说动村民开干。
还好一切很顺利,橘子丰收,几辆大卡车把橘子拉了出去。并不多,县城和临近的乡镇就能消化完。
但这样的成绩还是很让人安心,于是整个镇都种上了果树。
“果子多了,就得往外销。有了运费,成本就增加了。”牛主任说,“而且你看这马路,平吧?当时可不是这样,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从镇上到县里要一个多小时,哪像现在,半个钟头就够!要是遇到下雨,有些路段滑坡、翻车,就会耽误,说好的交货时间没交上,老板不高兴还是小事,人家可能已经从其他地方进货了。总之,找销路麻烦,又不稳定,叫人提心吊胆,睡不着觉!好不容易卖出去了,但成本太高,钱赚得不如预计的多,有些农民又会闹。”
搞试点的镇在闹,其他镇也开始闹——他们见试点镇搞得红红火火,以为种果树能赚大钱,自己也想种!
这可愁秃了县里的领导,就怕全县开干,最后果子卖不掉,全烂在手里,让农民亏掉家底。
陆文礼当时跟了销路的工作,他想直接联系加工厂,要是签下订单,原县全县开干都不够人家塞牙缝。但加工厂一般已经有原材料供应商了,而且原县太远,县里的路又不好,怎么都谈不下来。
县领导当时内疚得眼眶都红了,说一定要申请拨款把路修好。
陆文礼则说,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干脆自己开一个加工厂,果子丰收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卖不掉,加工之后的利润也更高。
厂子可不是那么好开的,原县肯定不行。当时还只有一个镇在种果树,那点产量根本不够办厂,到时候还得去外地进货。原县山高路远,从其他产地运过来,那还有得赚吗?
最后,陆文礼选择辞职去冒险,到锦城周边办了一个厂。当时有相关的政策扶持,他办起来很顺利。
牛主任说:“你爸爸在外面赚了钱,就回原县办了个加工厂。当时我们县啊,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后来呢?”陆玖问。牛主任之前说原县去年才脱贫,想必后来的事没那么顺利。
“后来……”牛主任神色黯然,“后来你爸妈出了事,他们的公司换了新老板,新老板不干啦,不要我们的水果,还要关停工厂。当时我们县长说,不能让大家没了盼头,就把生产线买了下来,也免得让工人失业。于是厂子照常运转,但是……”
“销路有问题?”陆玖问。
牛主任痛苦地点头:“一开始大家根本没想到。那个牌子叫丫丫饮料,当时我们省的人都在喝,既然大家都喝,肯定不愁销路!后来才知道,你爸当初是跟商场超市签的订单,已经快铺满整个省了,他把东西送到顾客面前,顾客怎么会不买呢?更惨的还在后面,县里自己办厂,就不能贴丫丫饮料的牌子了,找原来的经销商,人家不认新牌子。后来丫丫饮料还告我们,说我们用了他们的配方……总之,当时整个县愁云惨雾,好多人骂——”
牛主任顿了一下。
陆玖知道,肯定是骂她爸爸妈妈。
牛主任含着泪说:“你爸爸妈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们自己去找销路的时候才知道,你爸当初在原县办的这个厂是不赚钱的,他就是想帮大家,想给乡亲们一个盼头……他虽然下海了,但还是记得当初干扶贫工作的初心。”
陆玖点头,心里充满感动、难过、愤怒的情绪。感动于她的父母和当时所有努力的人,难过于原县希望的破灭,愤怒于陆文斌这个混账!
扶贫办的车开往太平镇,就是最初试点种果树的镇子,也是雷书雅的老家。
陆玖听说后,心不由紧张起来。
半路上,车停下来,牛主任说:“先去我家吃午饭吧。”
“你是本地人?”陆玖问。
“是啊,你妈妈就是我第一任领导。”
“她领导你?”
“咳!”牛主任摸了摸灰白的头发,“我比她晚参加工作,今年45岁,看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