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汪孚林和李师爷跟了进来,叶大县尊甚至赶紧招呼道:“孚林,李师爷,这是南直隶巡按御史刘爷,此番乃是奉应天巡抚海部院之命来徽州的!”
海部院?
李师爷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一下子意识到这所谓的海部院是谁了——难不成是之前气得嘉靖皇帝险些杀人,等龙驭上宾之后才被再次提拔起来,一度闹得徐阶灰头土脸的海瑞海刚峰?至于这南直隶巡按御史,那更不用说了,定然就是年初曾经来过徽州府,用和稀泥的方式暂时搁置了夏税丝绢一事的刘世会。此时此刻,刘世会代表应天巡抚海瑞来徽州,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来探望歙县令叶钧耀,这意义却是非比寻常。
汪孚林见其他人有的沉浸在惊愕之中,有的大眼瞪小眼,他便不动声色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师爷,然后就拉人上前去拜见了这位只曾耳闻不曾目睹的巡按御史刘爷。
人当然不是他招来的,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手段。而就算是之前帅嘉谟赶到南京,见到了那位号称最亲民的海笔架,海瑞果然为民做主,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差遣得动一位巡按御史。要知道,自从之前狠狠整治了徐阶,又得罪了大批乡绅富户,海瑞在南直隶的日子就已经相当难过了。
大局面大手笔的比拼,那已经脱离了斗智的层次,进入了斗势的范畴,幸运的是,他在汪道昆人走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摆事实讲道理各种手段用尽,终于争取到了一点福利——那就是让巡按御史刘世会到徽州府走一趟!
哪怕这一趟原本并不是为了来给叶县尊,又或者他汪小秀才来撑腰的!至于如何紧紧抓住刘世会的一路行程,靠的是程乃轩他爹的商业网络;如何促使这位先来探望叶县尊,多亏了吴司吏和刘会这两位资深小吏提供的各种文书档案,赵五爷麾下一大帮民壮自从人进城之后就开始紧盯严防。正是所有人紧密团结在一起,利用各种资源各种消息传递,方才完美达成这一步!
刘世会虽说和歙县户房司吏刘会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但年纪却大将近一倍,和钱观察那阴沉的面相比起来,此人要显得俊朗许多。毕竟,南直隶巡按御史那是都察院一等一的美缺,形象也是很重要的,等这一任回去之后,升官如同坐火箭,比兵备道品级低,但说不定五年十年后却可齐头并进。如今两人官阶相差好几级,可相见却赫然平礼,至于钱观察那是什么心情,反正刘世会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叶知县明日就打算重新坐堂?”
“是,其实下官只是双足不利于行,而且此前遵医嘱禁食多日,即便如此,也并不曾耽误县衙政务。”叶钧耀一面说,一面殷勤地拉过李师爷说,“这几天来,每日早中晚三堂的政务,方县丞汇总过来,晚上李师爷都会亲自禀报给我,然后根据我口授一一批示,可以说,实在是委屈了方县丞,他说是署理,其实不过是上传下达的中间人而已。也多亏方县丞深明大义,李师爷内外赞襄,这才能够平稳度过这几天。”
说到这里,叶钧耀又看向了汪孚林,那眼神比看亲儿子还要亲切:“而若不是孚林首倡,歙县众多仁义之士开设义店,歙县的夏税绝不会这么早收齐!”
直到这时候,舒推官方才发现对面的汪小秀才对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所有人都在关注什么打砸米行,什么抢生意抬价压价风波的时候,歙县的夏税……竟然已经收齐了!
第一七一章 骗死人不偿命!
叶钧耀说的夏税,当然不是狭义上只包括麦、茶、丝绢的夏税,而是还包括了夏租、分成两季的岁办和岁贡、以及军费。由于其中绝大多数收的都是银子而不是实物,所以,在打通粮食变现成银子的渠道之后,最后那两三成也就加快了进度,一举收齐。
即便钱观察收了舒推官的好处,想着推人一把,同时在徽州一府六县起自己的一点权威,但此刻面对徽州一府六县中率先完税的歙县之主,哪怕叶大县尊是病了两次,而且每次都是在节骨眼上,他也没法再继续挑刺。最最重要的是,刘世会当着他的面,对叶钧耀的病倒不忘公事,以及率先完成收税之举,表示出了深深的肯定。于是,他没有去看舒推官那张死人脸,竟是捏着鼻子赞赏了叶钧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