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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就没停歇过,而程乃轩的天花乱坠也一直在继续。直到外间有客人进来,程乃轩不得不告罪一声出去接待,何心隐的耳朵根才总算得以清净。可他并没有干坐在那儿,而是若有所思走到门边,见来的赫然是一帮绸袍打扮的商人,一见面先是客套,而后在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收粮的问题,对此不太感兴趣的他便若有所思收回了目光。可他坐回去刚喝了两口茶,就只听外间传来了阵阵喧哗。

“徽宁池太道那位王观察来了!”

屋子里正和叶青龙低声说话的汪孚林立刻闭上了嘴。他弹了弹衣裳,就这么站起身来,随即对整个徽州城性价比最高的掌柜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经过今天这件事后,义店才算是真真正正出名!走吧,我们出去迎一迎,免得人说,对堂堂一道主官不恭敬。”

王汝正之前看似单枪匹马进的龙川村胡家大宅,其实是把随从人等全都留在村口,所以这才能星夜兼程,今天中午前就抵达了徽州城。气势汹汹直扑预备仓的他本以为一定能够抓到最硬的铁证,可结果却是账面上找不到任何证据,仓库里同样找不到任何证据——绩溪县令舒邦儒派人送信时,信誓旦旦提到那官仓民用,放在里头少说几千石多则上万石的粮食,根本就不见踪影!

所以,停在这歙县征输库旁边的义店门口,哈腰下轿的他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虽说他当初背后的主子徐阶已经下台了,可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毕竟还在,他未必熬不出头。如若真的让当初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胡宗宪翻身,他岂不是成了笑话?此时此刻,连带着对因为张居正之故而得到起复,又和张居正素来信赖的戚继光相交莫逆的汪道昆,他都生出了深深的怨恨。

刚刚在预备仓看到王汝正狗急跳墙,狠狠折腾了一番看仓老人以及仓大使和斗级,叶钧耀同样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他来到王汝正轿前,恭敬却又不失冷淡地说:“王观察,这就是义店了。”

尽管并不是第一次来徽州,但王汝正从没见过汪孚林,此刻看到从里头一马当先出来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后头跟了个大不了一两岁的年轻郎君,他顿时冷笑了起来:“没想到在徽州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便是两个半大娃娃,徽州还真是人才辈出!”

第二四二章 战斗力爆表

素来享有牙尖嘴利,战斗力强美誉的汪小官人,面对这露骨的讥诮,此时此刻却显得没事人似的,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对方嘲讽的是自己。程乃轩也是事先就被汪孚林敲过无数记木鱼,深知没必要这会儿置气,因此只当没听见,和汪孚林一块上前躬身行礼。然而,他们两个忍气吞声,叶大炮可不是好欺负的人,他见王汝正冷着脸背手径直往义店里去,落后一步的他便哂然一笑。

“王观察说徽州人才辈出,这倒是不假,徽州取士,在整个南直隶素来能排进前五。此次提学大宗师岁考,孚林和乃轩全都名列前茅,卷子贴在府学门外,六县生员无一质疑,确实是少年人才难得。更难得是,身为诸生,还能够踏踏实实体谅民生疾苦,因而百姓交口称赞。也不知道是哪个尖酸刻薄,却又没实际能耐的家伙瞎传一气,说什么翻手为云覆手雨,简直滑稽可笑!”

王汝正刚刚在预备仓闹了个人仰马翻,叶钧耀赶来之后却也不闻不问,只冷眼看他折腾,此时此刻却如此反唇相讥,他顿时心中一跳,反身死死瞪着人,眼神顿时极其凶狠:“叶知县这是责本司闻风就是雨,偏听偏信?堂堂一个歙县预备仓,总共却只有一千石粮食,你这个县令责无旁贷!”

这要是刚上任的时候,被直辖四府的一道上官如此责问,叶钧耀定然立刻怂了。可他现在这个县令已经当了将近一年,民间风评极好,政绩斐然,就连徽州知府段朝宗都对他另眼相看,再加上先后摊上了好些大事,却都硬碰硬披荆斩棘走过来了。所以,有了底气的他见这会儿矛头直冲自己来了,顿时硬邦邦地说道:“王观察似乎弄错了一件事,虽说朝廷这些年来屡次下旨整饬预备仓,但各府县积弊已久,本县接任的时候,就不过七百石积存!”

他越说声音越大,竟是又前进了半步,几乎和王汝正的脸只隔了不到半尺的距离:“账册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本县上任之后,从县衙公费上一分一毫挤出来的钱,给预备仓添了三百石粮食,怎么到了王观察嘴里,却成了本县的罪过?”

王汝正当年从前途无量的监察御史任上被调出京,明升暗降当了分巡道,这次又被调来分管徽宁池太四府,下头属官至少明面上都还恭恭敬敬,何尝遇到过叶大炮这样的二愣子?他简直连肺都要气炸了,指着叶钧耀正要喝骂,却不想人竟是眼睛瞪着自己,陡然提高了声音。

“另外,如果本县没记错,王观察是分巡道,不是分守道!按察分司管的是刑名,不是民政,管不了预备仓!如果王观察硬是要就此抓本县的小辫子,可以,咱们到段府尊面前评理……不,干脆去南直隶找海抚院,找巡按南直隶的各位监察御史,我倒要看看,这大明朝到底有没有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