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看过好几次叶县尊审案的他来说,这着实谈不上太大的震慑力。只看大堂之外那些依旧窃窃私语的观众,就知道这番做派小民百姓也早就不怕了。
叶家四房来的是本该在歙县的叶小胖,苏夫人和叶老太太全都没来,这样的结果不止叶家三兄弟松了一口气,叶十九更是松了一口气。他用轻蔑的目光扫了一眼叶小胖身边的毛凤仪,根本就没把这么个在鄞县籍籍无名的状师又或者说讼棍放在眼里,只思量着如何消除叶老太太被苏夫人给带走,又当众说出那么一番话的影响。因此,等到陈县尊升堂之后,他立刻就抢先陈述案情,谁曾想他才说了没两个字,就只听重重一声惊堂木。
“本县听闻,叶王氏已经为媳妇叶苏氏接走,叶王氏更是亲口在家门外历数长子次子季子不孝,可有此事?”
陈县尊上任以来,也断过各式各样的案子,可突然采用这种快节奏单刀直入式问法的却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因此,别说堂上原告被告一堆人傻眼,就连三班六房的吏役们也全都惊愕交加。叶大老爷刚刚还对宗房老太爷说得好好的,可升堂之后就免不了生出一丝侥幸。可这会儿一县之主当堂就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了下来,他顿时再也不敢希图两全其美了。他立刻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县尊在上,我等兄弟三人是被奸人唆使的,还请县尊明鉴!”
此话一出,大堂内外登时一片哗然。奸人?谁是奸人?叶大老爷莫非是说自己不想打这场官司,这又是一个大转折啊!
第三一七章 有如神助
叶十九根本没有想到叶大老爷会突然来这一招,此时不但大惊失色,而且隐隐约约还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倒是叶家二老爷和三老爷在路上就已经听长兄低声提过宗房老太爷的方案,那时候还只觉得,未必会到最糟糕的时刻,未必用这个下策,谁知道县太爷刚一升堂就突然发难,这根救命稻草竟要第一时间拿出来了!于是,在叶大老爷如此发话之后,他们俩对视一眼,也同时上前了一步。
“县尊在上,学生也是受人蛊惑,这才打分产官司的,本来并无与兄弟争产之意!”这是叶二老爷的话。
“县尊明鉴,学生和四弟向来交好,别说他本来就分得少了,他就是分得多,那也是慈母一片心意!若不是奸人挑唆,学生怎会险些铸成大错?”叶三老爷比两个兄长说得更露骨,事到如今,一想到四弟叶钧耀毕竟已经是朝廷命官,万一今后官运亨通,现如今他却把人给得罪死了,那岂不是倒霉透顶?
在三人争先恐后的陈词之后,叶小胖这才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下拜。他身上还没有功名,再加上陈县尊和他老爹叶大炮科场同年,也算是长辈,这个头磕下去,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县尊,家父如今正在任上,闻听家祖母主持分家,觉得不妥,虽说家母已经先行回乡,但还是派我急急忙忙赶回来。叶家本是一体,更何况父母在,不分家,那才是常理。没想到我刚回来就听说此事闹上了公堂,今日在此代表家父表明心意,若是觉得分家不公,不分也罢。”
此话一出,堂上全都傻眼了。尤其是叶家三兄弟,此刻更是个个心中叫苦。不分家,各家虽说能够各自藏体己,纳私房,可说到底这都是不能见光的,而分家之后,各家捏着大笔财产,想干什么干什么,那是何等快活?一时间,哪怕先头把责任推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的兄弟三个,这会儿不禁全都后悔起了打这桩劳民伤财又丢名声的官司。
叶大老爷更是抢先说道:“家母分家本是公允得很,全都是我叶家不肖子弟,一直当讼棍的叶十九因私怨挑唆我兄弟的!”
“没错,他一个劲蛊惑我们,说是家母偏心四弟,分家不公。”
“若非此人作祟,又一再花言巧语,我们怎会上当!分明是他和衙门胥吏勾结,希望借机染指我家的家产!”叶三老爷更狠,直接把主观臆测给加上了,甚至连衙门胥吏也给一并扫了进去。
升堂之后陡然之间出现这么多变故,堂外旁听的人群只觉得应接不暇。要说豪门大户的争产官司一向是最轰动的,因为彼此互相揭短,甚至会爆出很多惊天大八卦!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原告三兄弟直接把矛头转向了状师,被告代言人叶家小胖子却义正词严地说认为分家不公那就回归原样,不分了,没看那跟着的状师也已经目瞪口呆,显然打过这么多官司就没见过这样的!
此时此刻,汪孚林换了个角度,终于看清楚了堂上那一个个人的背影,就只见叶家三位老爷身边,原本身姿笔挺的叶十九浑身颤抖了起来,随即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在这种意料之外的压力下,他听到叶十九一个劲为自己辩解着,辩解自己只不过是因为三位族中叔伯的请求,这才接下官司诉讼的事,并无私怨,更没有丝毫挑唆蛊惑等等,可就在这时候,叶小胖却突如其来插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