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中是一个烧得很旺的火炉,那上头搁着几把已经被高温炙烤得通红的烙铁。墙上悬挂着几条宽窄不一的皮鞭,颜色则是呈现出仿佛浸透了鲜血似的酱红。一旁的木架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夹棍和荆条、拶指,每一件东西都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提醒着每一个进来这里的人,倘若闭嘴不招,那会吃多大的苦头。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加重受审人的心理压力,因为用刑之道,重在攻心!
但此时此刻端坐主位的汪孚林,却比那些血淋淋的刑具给人压力更大。因为是单独问话,也不是没有被押进去的犯人动过某种心思,怎奈何汪孚林抱着一把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每个人都得掂量一下在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挟持人的可能性。于是,每个自称有线索的人无不竭力圆自己的说辞,甚至不乏说得惟妙惟肖的人。甚至还有到歙县后消息灵通,打探到前前任徽宁池太道分巡道王汝正和叶钧耀恩怨的,一口就把脏水泼到了王汝正身上。
从始至终,汪孚林都是不置可否,只把这些各式各样真假不一的线索全都记在心里,直到一个戴着重刑镣铐,身材魁梧的廖峰被押了进来。他照例示意押送的两个牢子在外头等,而那廖峰等人一走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官人之前应该已经听人说过不少线索了,我不想评价别人听到的是真是假,但我可以告诉你,据我所知,和格老大接洽以及和五峰盗接洽的,是同一个人。如若你肯信我,我一定把此人生擒活捉回来!”
刚刚听了那么多各式各样赌咒发誓似的线索,除了王汝正那个也许有点可能,其他的汪孚林压根不信。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竟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他不禁眉头一挑,心中急速思量了起来,最终不置可否地说:“明日公堂审结你们的案子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第三八三章 迎面吐口水
泡在歙县预备仓整整五天,又是监看招来的民夫用斛斗称量仓库中存放的那些谷子,又是监督账房核算账册,每天蔡应阳睡觉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熬得双眼通红。随着一天一天的推移,每天都有相应的结果摆在面前,饶是蔡应阳之前再不愿意相信,世上还有在任上自己能赚钱,却只顾着给预备仓增加仓储,却一文钱都没往自己腰包里揣的县令,现在也不能不相信!
唯一能挑刺的,也许就是今年的夏税,叶钧耀给歙县民众减了两千两的夏税丝绢,而这一份缺口说是从县廨公费里头节省出来的,其实却是从预备仓的账面盈余上挪过去的。这当然也算是有问题,可如今有张佳胤派了两个人在他这儿,他如果再不依不饶,到时候一上任应天巡抚就从叶钧耀身上平白捞了捕获太湖巨盗之功的张佳胤,说不定就会和他拼命打擂台!
要是那样,朝中那些对头岂不是会往他身上扣沽名卖直的帽子?高阁老可不是眼睛里揉沙子的人,赏识的是雷稽古那样刚正不阿的实干家,可不会欢迎一个没事就知道给地方官挑刺的自命清高巡按御史!
身边的随从见蔡应阳满脸烦躁之色,想到自己一直没有禀报昨天傍晚那件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此刻终究还是把县衙大门口有人劫囚,最终却被一网打尽的事情说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蔡应阳在吃惊过后,竟是用力一拍扶手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告诉我?”
那随从被喷了满脸唾沫星子,慌忙低下了头:“是老爷吩咐的,昨夜是紧要关头,账册就快能连着对起来了,除非是天塌了,否则……”
蔡应阳气得脸都青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人竟然在县衙门前干劫囚的勾当,这事情还不够大?等等,你是说午堂开审此案?”
“昨天傍晚县衙是这么张贴告示的……”
“哼,等本宪回来再收拾你!”
见蔡应阳起身拂袖而去,那随从顿时暗道晦气,朝角落里吐了口唾沫,这才慌忙追了出去。蔡应阳出身贫寒,当然没有什么家仆,身边如他这样的随从都是公开雇来的,这也是穷御史们当官的老规矩了,一来装门面,二来为了打探消息,一般上司随口推荐的人则最佳,亲朋好友推荐次之,毛遂自荐的又次之,他当然属于最后者。至于油水,则是要靠那些希望结交巡按御史的地方富绅豪民,又或者其他利益相关官员的馈赠。
可蔡应阳上任之后,那几乎是天天挑刺找茬,人厌狗憎,他那份油水就泡了汤!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位还每每特地跑到地方府县来挑地方官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