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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汪道旻毕竟才刚四十,平时身体底子勉强还算不错,两三天昏昏沉沉的高热过后,他终于勉强恢复了神志。然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叫来了管家,一字一句地问道:“钞关堆栈那边如何?”

尽管知道主人这会儿才刚刚清醒过来,听不得坏消息,可是,在汪道旻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管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说道:“雨势是今天才稍稍小一点的,扬州城中大部分都泡在水里,各处城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关闭不开,那边的消息不多。听说……”

“听说什么?快说,卖什么关子!”

“听说那边堆栈里存的粮食全都泡在了水里。而且,说是这次黄淮泛滥,运河满溢,整个淮扬一带淹没良田道路无数,几大盐场那边也损失惨重。”

粮食都泡在水里,更何况是盐?而且盐场那边都被水淹了,也就意味着灶户的余盐也全都受到了波及,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完了,全完了!

汪道旻只觉得两眼一黑,幸好旁边一个侍妾眼疾手快,将包裹着冰块的软巾敷在他额头上,他才没有再次昏厥过去。他支撑着坐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说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本就心头火大的他顿时沙哑着嗓音呵斥道:“我还没死,吵什么!”

门外须臾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就有人进了屋子,却是汪道旻的两个儿子。平日里他们为了谁能继承父亲的地位明争暗斗,但眼下一个一脸惶急,一个满心怨愤。这会儿长子便抢先叫道:“爹,不是我和弟弟不知轻重搅扰你休息,实在是他们太过分了!你这儿正病倒在床,那边其他几个房头就齐聚在一起来逼宫了!还说……”

次子也赶紧接上话茬道:“还说这次水患的事情很早就有预警,大家都忙着把囤积的盐转移地方,只有爹一个劲往堆栈中放,还不知道早点找巡盐御史掣验通关,这简直是利令智昏!他们竟然叫嚣说,要重新推举一人来经管盐业,这次的亏空理应我们四房单独承担!”

如果说刚刚苏醒之后得到的消息就已经很坏了,此时此刻汪道旻就根本是差点背过气去。往日他独断专行的时候,其他几房哪里有人敢置喙自己的提议,可现如今逮着这样一个机会,竟是一大群人合在一起俶尔发难,简直是欺人太甚!

“人呢?人都在哪里?扶我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哪来的底气!”

见父亲如此决意,兄弟俩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尽管往日他们对其他几房嗤之以鼻,可家里如今遭遇巨变,那边又是各房当家人联袂而来,他们根本就扛不住。只不过,见汪道旻颤颤巍巍的样子,他们又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长子想到了办法,立刻高声吩咐道:“快来人,抬肩舆过来,再去多准备几件油衣……就算有游廊,风雨这么大,总还会飘进来,万一冻着了爹怎么办……”

汪道旻此时此刻却已经无心去理会长子这小小的殷勤了。当他被人挪到肩舆上,一路来到大厅,就只见那边已经坐了五个人,其中四人都是在扬州汪氏四房的当家人,谢老安人一个女流显得分外扎眼,而另外一个少年他虽只见过两次,可那记忆却分外刻骨铭心,因为那分明是程老爷的子侄,叫什么双木的!一时间,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以至于他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厉声喝道:“我汪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程家人插手?”

知道汪道旻这是说的自己,汪孚林便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道:“好教四老爷得知,晚辈徽州歙县松明山汪孚林,家父讳道蕴,此次正好来扬州,来不及向四老爷问安,一直拖到今天才登门拜访,实在是怠慢了。”

这个程老爷身边如同跟班似的子侄竟然是汪孚林?是汪道蕴的儿子?这怎么可能!

汪道旻一下子回过神来,品味出了其中那股阴谋的味道。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面前那个比自己幼子还要小的少年,可却哆哆嗦嗦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还是一旁的汪道旻长子反应得快,一把搀扶了父亲的同时,又色厉内荏地喝道:“既然是汪家人,你还敢吃里扒外,帮着程家人算计本宗长辈?就不怕宗法族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