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押进此处还不到半个时辰,老仇人就出现在面前,邵芳自也免不了错愕,可更多的却是颓丧。见吕光午也跟着汪孚林一起来的,他便自嘲地笑道:“你们是特意来看我这阶下囚惨状的?”
汪孚林没有答话,而是对那军官说:“张巡抚知道,我和邵芳有不小的私怨,再加上这次我从扬州来的事情要着落在他身上,这才因我之请,准我见邵芳一面。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他说说,都不是些好听话,让人听见我实在是丢面子,您能否行个方便?”
那军官刚刚听汪孚林之前咬牙切齿地说起如何与邵芳结怨,再加上张佳胤都暗示了这一茬,他此刻听到这要求,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奇。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是宰相的事,他们这些当大兵的,讲的就是能报仇就报仇,谁乐意等个十年报仇不晚?所以,他心领神会地笑道:“那好,我就不打扰汪小官人了。”
等人爽快离去,刚刚从见到张佳胤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吕光午方才开口说道:“邵芳,事到如今,你可知道后悔了?”
“后悔……呵呵,当然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离开京城,早知道我就应该力劝高拱先下手为强,早知道我在当初交接那些阉宦的时候,就应该鼓动他们想办法杀了冯保!没有在两宫和小皇帝面前舌粲莲花的冯保,张居正又能有什么作为?”
邵芳这充满怨毒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汪孚林想到的只有四个字——冥顽不灵。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怪就怪你当初放着好好的富家翁不做,丹阳邵大侠不做,非得去掺和朝廷政争那趟浑水!
果然,吕光午眉头大皱,随即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和你说的。孚林,我在门外替你守着。”
汪孚林见吕光午头也不回地离去,他收起那仅存的同情之心,直截了当地说道:“邵芳,我今天到这见你,是为了淮扬水灾的事。挑明了说,便是为了你家里的一万石存粮。你这一倒,邵家只余三岁孤儿,就算你还有女婿,也未必架得住墙倒众人推。那一万石粮食我出一个公道价钱买,吕公子当证人,你应该能信得过,到时候这笔钱就放在你女婿沈应奎那儿,想来以他仗义豪爽的性子,定然会善待妻弟。”
第四四三章 眼看他楼塌了
以己度人,倘若换成汪孚林有囹圄之灾,邵芳自忖一定会拍手称快,到牢中言语羞辱一番也不无可能。因此,对于汪孚林这样直陈来意,竟是一种谈交易的口吻,他确实非常意外。可他须臾就想清楚了,汪孚林要这一万石粮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某种政治上的考量,有了这一万石粮食,不论是给官府去做人情,还是让盐商们去刷名声,又或者自己养望,哪样不好?然而,他落到了这个份上,性命十有八九已经难保,怎么可能还说个不字?
然而,傲骨发作的他却偏偏冷笑道:“你真是好算计,可我若是说不呢?”
“你说不,我和吕公子就直接去丹阳邵家提,到时候向张巡抚借几个兵马随行,邵家谁敢不给?”汪孚林见邵芳登时闭嘴不做声了,他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想看看这位政治投机的失败者是怎个情景,眼下也懒得多呆了,“你好自为之吧。”
见汪孚林转身便走,邵芳方才一骨碌爬起身来,踉跄来到了栅栏边。他双手死死抓住了那粗大的木栅栏,突然声音沙哑地说道:“一万石粮食我可以分文不要送给你,邵家的所有家财我也都可以送给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保住我邵家最后那点血脉!”
汪孚林刚来到门边准备出去,听到背后传来的这话,他顿时气乐了。反正门外有吕光午在,他更不用担心这府衙正正经经的牢房里有什么铜管地听之类的招牌间谍设备,索性走了回来,面对面看着邵芳说:“散尽家财为孤儿,你这魄力是不小,要是你从前知道为这三岁稚子着想,那就不会有今天了!我和你有怨无恩,所以不想占你任何便宜,这要不是张巡抚明说其他商人豪族必定会趁机哄抬粮价,你家里就是再有钱关我屁事?”
心里既然不痛快,汪孚林干脆想到什么说什么,见邵芳登时目露凶光,他立刻反瞪了回去:“看来你没听过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