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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崇政之前曾经接到张学颜密令,得知汪孚林领命在前,自己可以趁机在鸦鹘关悄悄收纳女真降人。因为之前张学颜令人在宽甸马市上通过各种渠道,招揽女真人来降,许诺了各种安置的好待遇,原本是把主意打到了栋鄂部处处一言堂作风压制异己的王兀堂身上。可谁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汪孚林这个初来乍到辽东的新进士竟然只手拨动了这样一场莫大的风波!当初在城墙上目睹了那场借势之后再疯狂阻击的战斗时,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已经在女真被奴化已久的汉奴,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血性和战斗力!

而沈懋学看到汪孚林主动一个人承揽了全部责任,哪怕他年纪大了十几岁,早就不是冲动的性子了,却也忍不住跟着大包大揽道:“此事是世卿和我商量的,他起初尚有犹豫,是我说服他招抚女真那边的汉奴。要担责任,自然应该我这个年长举人来背,他虽是进士,却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世事,自然轻而易举就被我说服了!若是朝廷怪罪起来,自然是我一人承担。”

汪孚林顿时苦笑了起来:“沈兄你就别添乱了。拉你下水的是我,你冲在前头干什么?”

张学颜见两人争相担责,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道:“此番这一系列事件,都是建立在那个速儿哈赤会逃跑的可能之下,否则你们恐怕也说不动抚顺关的正副两个守将。把这样一件大事赌在一件小几率的事情上,我相信你们总不至于如此不智。既然如此,所谓速儿哈赤逃亡,想来是你们设计好的吧?如果是如此,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以及他的孙子奴儿哈赤火并,岂不也是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如果算上这个,你们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汪孚林知道自己的计划绝对称不上完美。毕竟,事出仓促,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有限,对于辽东又是人生地不熟,细细深究下去,就会渐渐挖出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更何况,范斗和梅氏这对苦命鸳鸯的险死还生,以及后来范澈的死,如果仔细去查,绝对一堆的破绽。毕竟,他之前最大的目的就是保证努尔哈赤兄弟死了再说,以及自己的人能够顺利出关这两条,其他的都要往后靠!

正在汪孚林踌躇该怎么回答,两边正僵持的时候,就只见外间一阵骚乱,紧跟着,便是李如松怒气冲冲地过来,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洪济远。甫一打照面,他甚至没有向张学颜行礼又或者寒暄,就直截了当地盯着汪孚林。

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说道:“沈有容年纪轻轻,却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之前我只看他武艺超群,人却冲动莽撞,到底是小看了他。汪孚林,算你运气,这么一个人竟然就撞到了你手里!此事张部院决断,我一个区区指挥不掺和。张部院,卑职这就立刻回广宁了!”

第五九六章 百死无悔

李如松平时对张学颜多数时候都是执晚辈之礼,而不是下属之礼,可此时此刻的态度却明显带着几分生硬。张学颜眼看其行礼过后大步离去,却没有开口挽留,又或者吩咐什么,直到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看向了洪济远。这位来辽东上任之后先巡视马政,却压根还没顾得上金复盖三地军政的苑马寺卿斟酌片刻,这才开了口。

“听说巡抚大人并不在守备府,李如松本来扭头就要走,可得知沈有容在,他就改了主意直闯,我拦不住就索性跟上去了。当他看到了沈有容遍体鳞伤的样子,张嘴就问这么折腾一趟,九死一生,值得吗?没想到沈有容直接顶了一句,问李如松是不是知道那些被女真人掳掠过去当成阿哈的辽东汉奴是什么光景,紧跟着就开始捶床和李如松对吼了起来,说是猪狗牛马也比他们过得好,既然辽东兵强马壮却不能出兵把人救回来,那就他去救,所以……”

洪济远想到那个光头少年口中吐出那四个字时坚定,不由得百感交集,好一阵子方才续上了:“所以百死无悔。”

张学颜一来就已经去看过沈有容,但那时候人尚在昏睡,没办法询问太多,很多事情都是从张崇政口中听说的,这会儿面对那百死无悔四字,饶是他这大半辈子在官场民间听过无数漂亮话,也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确确实实直入人心扉。因为那是一个尚不满二十,大好年华还在后头的少年才俊在亲身经历过生死之后说的话,远比一切豪言壮语来得动听。

而对于汪孚林和沈懋学来说,听到洪济远提及李如松去看沈有容的经过,他们就更加心中难受了。遍体鳞伤,百死无悔……沈懋学再也顾不上是否失礼,是否会因此被加倍责难,径直转身往外飞奔而去。汪孚林知道人家是叔侄连心,因此没有阻止,但他自己就算想去也不能立刻跟去,必须把张学颜之前的那个问题解决掉。因此,他干脆将之前在辽阳,李如松处罚努尔哈赤兄弟的事先抛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他对洪济远说过的那番话,最后才是解释。

“速儿哈赤是我故意放跑的没错,他不想做李家的棋子,却更痛恨自己凉薄的父亲和祖父,所以,他愿意和王思明一块去招抚原属于古勒寨的那些阿哈,作为代价,他说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建州女真的土地上。我同意了,却没想到沈有容他们几个主动请缨。至于后来借故扣留觉昌安,不过是打个掩护,谁能想到一直留在李如松身边的努尔哈赤竟会赶来,又对自己的玛法发难,而觉昌安身为祖父也竟对孙子有杀心?张部院要觉得这事我该担责,我担。”

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见汪孚林自始至终就不曾推搪,哪怕自己在鸦鹘关白忙活一趟很有些懊恼,可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毕竟,这年头有几个人不是把功劳安在自己头上,然后把责任推给别人?只不过,张学颜没开口,他又和汪孚林没交情,犯不上为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