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仔细打量那个救下自己的人时,却只见其很年轻,大约二十光景,容貌俊秀,身材颀长,一身青色滚折枝花襕边的交领右衽衫子,甚至还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只觉得背后的绑缚突然一松,仿佛绳子被什么东西给砍断了。然而,被绑住时间太长的他却早已经四肢发麻,仍旧动弹不得。这时候,他只见那持刀威逼蒙面汉子的年轻人突然用刀背在人颈后重重一击,等那汉子一下子仆倒在地之后,就快步来到了他的跟前。
“小北,你去看看那家伙,我下手没个轻重,别把人弄死了。”
“知道。”
听到背后那个声音清脆悦耳,竟好像是女子的声音,吴琯顿时一愣,可下一刻,他只见那年轻人伸手在自己肩膀手臂腰腿一一揉捏过去,手法颇重,以至于龇牙咧嘴的他到最后忍不住呻吟出声。可如此一来血脉总算是活络了,勉强能动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换了一个坐姿,等发现那些蒙面汉子溃不成军,有的被生擒,有的则躺在地上死活不知,他这才冲着那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说道:“多谢义士相救!”
“吴县尊,自我介绍一下,初次见面,我是歙县松明山汪孚林。应该是我说请别怪我来迟了才对,虽说早就访查到婺源有不少讼棍和乡间豪右串通一气,想要借着这次夏税丝绢纷争大闹一场,我也早早嘱咐了人在婺源盯着一点,却没想到别人竟然把调虎离山之计用到了你身上,甚至还想趁乱要你的命。你之前被人关起来的时候,因为发现的人只有两个,一个留着跟到了那山洞,一个去通风报信,所以我直到这时候才赶过来。”
面对那一只伸出来扶自己的手,吴琯顿时有些发愣。他上任的时候,正值汪孚林名声最大的时候,而后甚至在歙县衙门中手刃太湖巨盗,他却因为是婺源县令,距离府城太遥远,始终缘悭一面,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个场合遇上。迟疑片刻,他终究是搭着对方的手站起身来,随即也顾不上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汪公子此次主张夏税丝绢纷争宜缓不宜急,和歙县薛县尊意见相左,今天又出现在这,却是比我这婺源县令更加耳目灵通。”
“吴县尊毕竟不是本地人,纵使深受婺源子民爱戴,但你不可能时时刻刻走遍婺源,三班六房又都是本地人,不可能完全背离本地人的利益,所以你能够知道的情况就终究有限。”汪孚林不太在意吴琯言语中流露出的疑忌,耸了耸肩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婺源县城那边只怕乱子不小,吴县尊是打算到徽州府城请援,还是就此回去?”
看到汪孚林那些随从把蒙面汉子全都一一绑了,正在忙着施救那几个护送他的差役,吴琯在沉默片刻后就收回了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自然是回婺源!我虽说只是一介书生,但既然是一县之主,哪有撂下满县子民自己跑去府城求救的道理?”
“哪怕回程路上也许还有这样的险恶情形?”
吴琯这时却神情凝重了起来。他又不是那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文武双全的进士,他固然会骑马,但武艺却稀松平常,这几个差役也只不过有点蛮力而已,算不上好手。虽说刚刚遇险是因为被人下药,可如若再遇到那些一心想要自己命的人呢?突然,他看了汪孚林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我一路不再停留,不饮不食,哪怕遇人拦截,只要在这条往婺源县城的官道上,我表明身份,自然有的是百姓肯护送我!婺源县虽有奸民,但也不少义士!”
汪孚林本想激吴琯主动开口向自己借两个人,可听到这位婺源县令如此掷地有声的回答,他不由得笑道:“好一个婺源不少义士!吴县尊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和你打官腔,我的人借给你四个,你不要拒绝,这不止是为了防止路上有什么万一,也是为了进城之后也可能会遇到突发状况,多这几个人护送你到县衙,那就不会有问题了。想来有吴县尊这样的县令,婺源乱不起来,我就不去婺源了,得赶紧折返府城去看一看。”
吴琯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人救下,而后汪孚林还主动派人护送他回县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毫不犹豫地拱了拱手谢道:“今日之事,多亏汪公子高义了,但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回婺源去。可我之前这些人在茶摊被人迷倒,马匹可能都被人带走了,能否借我几匹马?”
“我只能借你自己一匹马。”汪孚林见吴琯还要说话,却摆手说道,“不是不肯借你,是婺源距离府城两百多里路,我虽说备了空坐骑,但一路换马疾驰回去也耗费很大,再者,你带的四个人醒过来之后,能不能跟着你赶回去还不好说,你是县令,一时手脚无力要人保护没关系,他们若是不能保护你,却还要人分心,你带着他们不是平添累赘?另外,这几个要杀你的人眼下来不及押回婺源县城去,总得需要人看着他们。”
尽管不大情愿,但吴琯不得不承认汪孚林说话有道理。果然,等到他那四个随从救醒,其中两个人就是因为迷药太深和他一样手足无力,还有两个恢复较快,当下他也就不再迟疑,先是上去扯下几个杀手的蒙脸黑布,将他们的容貌牢牢记在心里,紧跟着就带上汪孚林借给他的六个人,立刻踏上了归途。
他这一走,汪孚林看着地上那几个五花大绑的蒙面杀手,还有吴琯那四个满脸局促的随从,知道他们是从婺源县衙三班差役中挑选出来的,突然笑了笑:“虽说吴县尊这次遇险,看似只是有人在路上设计了翻车堵住官道,又在路边摆茶摊下药,但吴县尊心急如焚赶去府城,如若没有人撺掇,未必就会耽搁那片刻功夫歇脚喝茶。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跟着吴县尊吗?我只怕有人贼心不死,还打算使绊子害他!”
此话一出,四个随从登时脸色大变,当下其中三人便拿眼睛去看着中间一个瘦高个,更有人怒声骂道:“邢老四,你敢和人勾结害县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