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姚辉祖还是觉得此事棘手,可这会儿面前的程任卿实在是太过碍事碍眼,他便沉着脸道:“不管怎样,先将这胆大包天的程任卿押去大牢,来日和程文烈吴大江等煽风点火的首恶一块公审处断。”
汪孚林闻听此言,也不劝解,直接随手一掷把剑扔向了小北,小北探手一抓接过,又持剑顶在了程任卿背心上。而这个刚刚险些寻死的年轻生员竟是既不抗争,也不说话,仿佛受了重挫,直接认命了一般。面对这一幕,汪孚林沉吟片刻,突然走上前去,绕到程任卿背后时,他出其不意伸手在其颈侧重重一击。虽说他就跟何心隐学了一段时间,但平时和戚家军老卒以及浙军老卒常常厮混,面对的又是失去反抗斗志的对手,这一下之后,程任卿顿时软倒在地,恰是昏了过去。
姚辉祖被这一幕给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世卿,你……”
“姚府尊,程任卿假冒东厂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就像我说的,只要据实上奏,不是余懋学指使的,也成了余懋学指使的。再加上余家如今被锦衣卫看住,只要事情一捅出去,这位革职为民的前给事中就算完了。既然事情已经了结,请容我和内子告辞。”
小北虽不知道汪孚林怎么就打算走人,可人前夫唱妇随是她从小跟着苏夫人学到的宗旨,当即挽了个剑花收剑,跟着汪孚林并肩站在了一块,随着他裣衽施礼告退。可就当她和汪孚林走到书房大门边上时,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等,贤伉俪为我解决了这天大的疑难,能否再稍留片刻?”
因为汪孚林是在打昏了程任卿之后才这么说,姚辉祖几乎想都不想就开口叫住了两人,见人果然站住转身,他却快步来到了门边,从门缝往外一看,发觉院子里除却自己的两个师爷之外,尚有跟着汪孚林来的一个亲随正站在檐下守着,这是他之前特意吩咐的,如此不虞风声外泄。于是,他也顾不得自己是从四品的知府,还未出仕的汪孚林怎么也得十年八载才能追上,亲自把臂请了汪孚林到一边坐下,又含笑请了小北落座,这才道出了心头疑难。
“世卿,经此一事,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是依你前言,余懋学自然因此万劫不复,首辅大人是满意了,可我就难做了。毕竟,朝中对首辅大人先头清洗科道,其实颇有微词,甚至同情余懋学的人很不少,如果那样往上一捅,我不是陷害,也成了陷害,而且还要考虑到程任卿到时候是否会反口。刚刚实在是吓了我一跳,如果不是贤伉俪机警,只怕人就在我这血溅五步,我找谁说去?”
“府尊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汪孚林见姚辉祖一面说一面打量自己的表情,他就笑道,“怎么,府尊是担心我和余懋学有恩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讨厌那些科道言官含沙射影,拿着我当由头炮轰首辅大人,但在徽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府尊是父母官,而我身为歙人,自然也要为长治久安着想,私怨不足为道。否则,婺源和休宁不论闹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干,横竖我之前就放过风声不掺和,我往松明山一躲,还有外县人能闹到那里去?”
姚辉祖对于汪孚林的态度非常满意,立时推心置腹地说道:“如此就最好!世卿,我虽说对程任卿的胆大包天深恶痛绝,但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将其和程文烈等人一体处置,他冒称东厂的事,就当成没发生过。毕竟,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好在那块乌木牌只有我见过,就是本府身边那两个师爷,也只是有所猜测,我告诫两句,他们就知道该三缄其口。如此一来,横竖余家那边有锦衣卫出马,用不着我这个徽州知府画蛇添足。”
汪孚林就怕姚辉祖手伸得太长,连余家那边的事情也要插一脚,到时候还要继续打自己的主意,毕竟他一丁点都不想再和锦衣卫打交道,听到姚辉祖是打算摁下程任卿冒称东厂中人这件事,却不理会堵了余懋学家的锦衣卫,他暗赞这位知府真是人精,当下就会意地点了点头。
“府尊着实是心胸宽广,让人敬佩。既然您尚且能够如此大度,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之事,就当是程任卿冒称官宦子弟找府尊陈情夏税丝绢之事,而后事有不成就投案自首,府尊这么说,我也这么说。至于内子,别人自然不知道她有份参与。”
姚辉祖只觉得和汪孚林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省事了,见小北跟着汪孚林欣然点头,他就立刻笑眯眯地说道:“好好,果然不愧是首辅大人器重的俊杰之才!贤伉俪这次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也无以为谢,正好之前因缘巧合,我物色到了两方印章石,一直都不知道该刻什么是好,今日便送给贤伉俪做个纪念!”
眼见姚辉祖起身到了书架边上,捧了个小匣子笑眯眯地过来,二话不说就往自己手里塞,汪孚林知道这会儿推辞反而显得外道,当下也不打开,直接就爽快收下了,又和小北一块起身道谢。这下子,两边算是皆大欢喜,汪孚林瞅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程任卿,请示过姚辉祖之后,就拿着茶盏上前用已经凉透的茶把人给泼醒了。
等到他把刚刚和姚辉祖商量出来的宗旨对程任卿一说,又给人接上了脱臼的关节,程任卿先是一愣,而后不可思议地往他和姚辉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这种骇人听闻的弥天大罪,别人竟然愿意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