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并不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老粗,比如林道乾就曾经是小吏出身,只因为走私被发现,官府要查办,不得已之下这才逃到了海上开始做没本钱的买卖。但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入伙却基本上凤毛麟角,这年头哪怕穷秀才,只要肯拉下脸面,求个糊口还是有保障的。
见打量自己的目光多了不少狐疑和惊讶的成分,杜茂德方才继续说道:“我之前见过凤爷,凤爷对我大倒了一堆苦水,无非是这两年来,海上的营生越来越难,所以想要求朝廷招抚,但又怕朝廷如同之前那样拒而不纳,甚至一面答应,一面骗了大家上岸之后,又不讲信用。而之前凤爷派邱四海去广州,就是想去试一试,能不能走通官府的门路,求一个招抚。”
这一番话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八九个人一下子为之哗然,首当其冲的就是邱四海。此时此刻,邱四海哪怕暗自大骂杜茂德的不怀好意,要是林阿凤回来之后知道这事情泄露出去了,非得削死他不可!可要是不承认吧,他又担心杜茂德会说出更了不得的话来,只能含含糊糊承认了。可他这一承认不打紧,立时就有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要投降?不,绝不!不管凤爷怎么说,我第一个不答应!”
见这狂吼反对的,赫然是一个自己极其陌生的中年大汉,杜茂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不少人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或者可以称得上急切的表情,他就故意站起身来到那中年大汉身边,状似亲热地拍着对方的肩膀道:“这位大哥,何必激动呢,有话好商量……”
“不,没得商量!”那大汉一把挣脱了杜茂德,冲着其他人大声咆哮道,“想当初凤爷在海上是什么声势,现在也就败了几次,你们就一个个这种死样子,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就打输了再赢回来,投降之后就是任人宰割,汪直徐海的例子还不够吗!”
看到此人一再大声疾呼,下头却没人应声,而那大汉明显狂躁了起来,竟是突然一把拎起了邱四海的领子把人拽了起来,厉声喝道:“都是你马屁精蛊惑了凤爷,老子杀了你!”
就在邱四海为之大骇,其他人瞠目结舌却来不及救人的时候,却只听这大汉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紧跟着就松开了手任由邱四海踉跄倒地,自己整个人却双膝一软跪倒下来。直到这时候,方才有人发现,其后腰上竟是深深扎着一把单旁枝的铁尺,此时伤口正大量喷涌鲜血,显然是神仙难救。
“各位都想归降,而只剩下这么一个不识相,还想动手杀人的,我也只能请他去见阎王了。”
时隔一年多,再次动手杀人的杜茂德环视了众人一眼,见很多人都伸手按住了兵器,他却举起双手道:“要知道,我和邱四海从柘林出发经过南澳的时候,可是看到南澳岛上的水师正在编练,从南澳岛开到这里需要几天,不要我再教各位吧?只杀首恶,其余不问,当年朝廷虽说出尔反尔杀了汪直徐海,其余的人却也不至于受到牵连。不是我危言耸听,今夜凤爷突然到了那边岛上去,想要联同某些人拿下林道乾,可未必就一定能胜,更未必能囫囵回来!”
见众人没有一个扑上前来喊打喊杀的,杜茂德心里把握更大了一些,当下又加了一句话:“大家不用看我,别说我就这点功夫,就我一个人,也干不了什么。趁着今夜凤爷正好不在,大家做个决断吧!”
第七三四章 奇功归何人?
南澳岛大衙口,南澳总兵府。
几日的水师演练下来,晏继芳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底下将兵之中弥漫着的某种情绪——已经有很多人都认为,他是要对海盗用兵,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认为,首要目标就是盘踞在外平的林阿凤一伙。当然,还有底下某些大胆的军官跑到他面前来打探虚实,甚至假惺惺地说什么,兵贵神速,这样大张旗鼓地演练水师,只会走漏风声,到时候真的大军开拔,那些海盗早就无影无踪了。
有些人想争功,有些人本就里通海盗,还有些人和走私商人勾结,更有人是豪商的眼线。纵使他身为总兵,也不可能分辨得非常清楚,更不可能一一甄别,然后尽数革除出去。
所以他索性一概不理会,每日亲自出去督促演练,做足了声势,同时却派遣身边最靠得住的几个心腹呆在汪孚林那儿,一来便于传递消息,二来也是生怕这位广东巡按御史与其在广州时一样神出鬼没一走了之,出了事他没法交待,只能让人将其死死看住。好在汪孚林除了命人去潮州府送过两次信,其他的幺蛾子倒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