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开内阁的田义,则是带着小宦官先出了东华门。
尽管他距离二十四衙门的头头脑脑,也就是真正的太监职衔还有一步之遥,但却早已蒙赐内府骑马,但午门到承天门这段距离,那却不算寻常意义的皇城范围,而且长安左右门大多数时候都是给朝官走的,他这样的内侍要出宫,却是东华门走得最多。然而,吏部在承天门两侧的千步廊,都察院却在西城,所以他今天颁赐的顺序自然是吏部最后。此刻他却没顺道往西安门出皇城,而是上马拐向北边,径直从北安门出去,从北城绕了个大圈子。
三法司所在之地,民间都说阴气太盛,故而田义虽说在宫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竟也是少有到这来,他身后几个小宦官都是他的徒孙辈了,一个个都不满二十,更是头一次到这地方,虽说脑袋不敢乱转,目光却四处乱瞟。
听说是来颁赐的,都察院门子立刻毕恭毕敬将田义一行人迎了进去。而匆匆赶到正堂的秦一鸣看到那食盒时,那炽热的目光恨不得将那食盒都吞下去,后来一步的汪孚林则是时不时打量一眼田义。头一次看到田义的他,只第一眼就觉得面善,可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对方。直到行礼拜谢折腾了一阵子,田义笑着和他说话时,他才经由那口气做派,意识到那种熟悉感从哪来的。
此人竟是像极了张宏的言行举止!
虽说陈炌对这份“厚赐”也同样颇为惊喜,但他毕竟是堂堂都察院的第一把手,不可能做出去送田义这个文书房掌房的事情,于是,他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汪孚林,选择性忽略了秦一鸣那渴盼的目光。而汪孚林也有些好奇田义和张宏的关系,再说他对太监又没什么大排斥,当即爽快答应。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出了正堂之后,田义就差遣了随行的小宦官先到大门口去等,自己和汪孚林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他就细声慢气地说道:“汪掌道,这御赐点心甜食,本来是分赐内阁阁老,是皇上正好看见奏疏,想起了你来,这才额外添上了吏部王尚书以及都察院陈总宪,还有你那个同僚。”
听到这里,汪孚林暗想如果秦一鸣在这里,听到在田义的口中自己就变成了某个同僚这种无名无姓的待遇会是什么表情,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然而,对于万历皇帝朱翊钧,他一贯的做法都是敬而远之,少沾染关系,所以此时脸上固然显得受宠若惊,心里却不以为然。
虽说我是吃货,但赏赐一盒点心甜食就能收买我吗?
第八五八章 皇帝挖墙脚
田义哪里知道汪孚林这番心理活动,他九岁入宫,在内书堂跟着翰林学经史,讲的是忠孝节义,忠君两个字那是深深刻在了骨子里,故而压根没去想汪孚林在得到如此嘉赏殊荣的时候,还会有什么别的情绪。毕竟,他挑明的绝不止是小皇帝对汪孚林的赏识,还特意点出,就连吏部尚书王国光和左都御史陈炌,都只是为了使得这番颁赐显得不这么瞩目,足可见天子的一番苦心照顾。
所以,接下来,他便循循善诱地说道:“司礼监张公公之前将汪掌道写的几篇西洋演义都敬献给了皇上,皇上看了之后百感交集,说虽然是番夷,却也是以史为鉴,不可不引以为戒。而此次汪掌道毫不惜身,揭露了多年前的这么一桩弊案,实在是可堪嘉奖。若非敕封家人得是六品官方才能得,以你之前那些功劳,元辅张先生又素来爱重,皇上早就开口封了……”
汪孚林知道田义乃是司礼监最重要的文书房掌房,这番话却是显然向着皇帝,他心里不禁有些思量。想来冯保这么个大权独揽的司礼监掌印,文书房掌房这种最最要紧的职司,肯定是安放自己人的,田义此行也应当是冯保知道的,那么这话到底替皇帝说的呢,还是试探他呢?可想想冯保应当早就知道他是张居正的人,更不可能来试探他和小皇帝的关系,他便决定用个万精油似的回答。
“皇上如此殊恩,虽说我也想具疏拜谢,可为免让人指摘皇上偏私,只能请田公公替我拜谢天恩了。至于什么功劳苦劳之类的话,我实在是愧不敢当。须知我当初少不更事,曾经当众说过绝不为御史的话,如今却身处掌道御史之位,实在是每每想及就觉得心中不安,自当竭尽全力报效君恩。”
这年头的文官,对于忠君报国之类的话自然张口就来,毫无滞涩,汪孚林当然也是一面肉麻的表忠心,一面脸上半点发热的感觉也没有。见田义脸上笑得一朵花似的,但眼神中还隐含期盼,他便知道自己刚刚这话还少了些对方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就知情识趣地问道:“若皇上有何差遣,自是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