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上书提及此事的不止光懋一个言官,可他领头,其他人都知道揭盖子的事恐怕轮不到自己了。既然轮不到,难免便有人想要给光懋找麻烦,其中,都察院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就当仁不让上书举荐汪孚林,甚至拿出了汪孚林当初在辽东的那番作为来当凭据,声情并茂,不明就里的人若是看到那番溢美之词,恐怕还会以为他真的和汪孚林有多好的交情。有他打头,发现可以推汪孚林出来制衡,又或者说恶心光懋的言官便全都来了劲。
谁不知道,这几年扛上汪孚林的往往都没有好下场,没看连次辅张四维和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这等张居正的亲信也没讨得了好去?
刚直之声满天下如光懋这种人,敬佩他又或者引为同类的清流君子很多,但讨厌这家伙做派的也一样不少,后者中也包括陈三谟。因此,本着自己反正去不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陈三谟也跟着附和,推荐汪孚林去辽东。只不过在看笑话的用意之外,他也存着赤裸裸的恶意。
想当初汪孚林在辽东就算计过李家父子一把,这次要是再去揭盖子,两边闹翻,一边是劳苦功高的辽东总兵李成梁,一边是汪孚林,他就不信张居正还会一心一意护着后者!
在这纷纷乱乱的舆论中,程乃轩发现压根没自己什么事,这天晚上溜到汪家喝酒的时候,就免不了对汪孚林抱怨道:“你还说肯定不会让你去辽东,可现在看看,你的呼声比主动请缨的光懋还高,害得这家伙在兵科成天对我冷嘲热讽,你这回可算错了吧?”
“那有什么关系,你看看我手里是什么?”汪孚林随手一指书房案桌上的一份奏本,似笑非笑地说道,“当事者本人的意愿最重要,你说呢?”
程乃轩和汪孚林那是什么关系,知道这家伙既然说了,就肯定是能让自己看的,站起身就到书桌上,一把拿起奏本翻看了起来。略过几句套话,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关键的内容,登时惨叫了一声:“双木,你可不能这么害我啊!要是我被别人点中了跑这一趟也就算了,干嘛你要举荐我?而且竟然还是跟着光懋一块去辽东!”
“元辅今天让陈总宪问我是否想去辽东勘验此事,我一口回绝了。然后呢,陈总宪就问我,你认为六科廊给事中谁适合跟着光懋去辽东?听到这里,你还没品出滋味来?”汪孚林见程乃轩登时脸色僵硬,他就笑吟吟地说道,“都察院百来个监察御史,我打过交道之后,素日有来往的,不超过十个,至于六科廊,呵呵,除了朝会时站班,我平时基本上就是敬而远之。除了你,你说我能推荐谁?而我一提你的名字,陈总宪显然很满意。”
程乃轩脸都绿了,好一会儿方才丢下奏本,悻悻说道:“本来还想打破你这乌鸦嘴的,没想到还是被你说中。好嘛,我先是县令的位子被王崇古的儿子给接了,反过来就酬谢了我一个给事中,之前还被冯保瞧上了,现在居然还轮到了去辽东的美差,真是一个个都太看得起我了。”
“你可别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要是你一点能耐都没有,你在六科廊呆得了一年多?这次别人会属意你去制衡光懋?”
虽说汪孚林这话说得仿佛是在开玩笑,但程乃轩什么人,顿时没好气地呸了一口:“说好话也不知道挑让我顺耳的,都是我误交损友!不过算了,不就是跟着光懋装聋作哑吗?我之前转到兵科,就一直挺老实的。不过光懋也别想作威作福,大不了一拍两散,他要前程,我这人可豁得出去!”
次日,汪孚林直接把奏本递到了会极门的管门太监处。既然不是经过通政司的题本,外人就难以获知这奏疏到底写了什么。虽说也有贿赂管门太监这种最最方便的做法,但能够被拨到这个职司的,全都是冯保考察了再考察的自己人,要真会因为一两个钱而泄露奏本内容,那绝对只有一个下场。也正因为如此,直到内廷把奏本发六科廊誊抄,内容方才一下子散布了开来。
汪孚林竟是委婉表示自己不适合去辽东,兵科都给事中光懋确实是最佳人选。但因为兹事体大,内举不避亲,举荐兵科左给事中程乃轩同去辽东,勘验长定堡大捷。而内阁票拟照准,而批红却不是司礼监,而是天子亲自批示,令光懋和程乃轩此去辽东明白查明上奏,不许文过饰非。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六科廊,而被举荐的两个当事者又全都在六科廊,而且还全都属于兵科,这自然在六科廊引发了轩然大波。陈三谟没想到汪孚林自己不去,却在推了光懋的同时,把程乃轩给推了上去。而范世美黄时雨这两个汪孚林的同年,之前就羡慕程乃轩进来一年就小小前进了一步,此次又轻轻巧巧摘下了一个很可能建立名声的好差事,差点就酸得冒水了。至于最五味杂陈的,却非光懋莫属。
汪孚林自陈不如他,这一点足以让他自傲,可汪孚林却添上了一个程乃轩做添头,天子还准了,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只不过,内阁票拟,天子亲自批答的奏本,外臣根本没有多大置喙的余地——六科廊给事中封驳旨意这种权益,也没有谁会没脑子地用在这种地方。于是,这么一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只是人们关注的重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光懋这个主事者反而还不如程乃轩这个辅佐者受到的关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