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瞥了一眼众人,见程乃轩仿佛是附和汪孚林的话,连连点头,朱擢和黄龙那两个老相识也只顾大吃大嚼,毫不在意,至于他唯一不太熟悉的李尧卿,这会儿夹了个凤爪,一本正经地说:“又不是强买强卖,欺行霸市,民以食为天,正儿八经开酒楼,酒菜好吃,生意好那便是天经地义。”
张宁见陈居恭面上含笑,仿佛笃定众人定然会如此反应,反而是自己徒作恶人,他不由得悻悻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外头被人人喊打惯了,回到京城发觉还是差不多,宫里这些年遭人弹劾下台的太监还少么?陈小子,你家兄长如今可是前途无量,记住公公我这句话,小心无大错!”
陈居恭知道张宁是好意,毕竟,自己的兄长在这同一阁的众多真正东家中间,只能算是个小人物。他也是听兄长陈矩提过,虽说张宁甫一回京就骤迁司礼监随堂,可以说是横空出世抢了陈矩的位子,可因为张宁为人豪爽实在,对于在外任上遭人排挤洗刷的某些事情也并不忌讳,见到陈矩时甚至还总有点不大好意思,所以打探到今日汪孚林做东,又发现张宁也来了,他这才起意露面,更大胆地自作主张把这家店的老底给揭了。
可这样冒险的举动,现在看来相当值得。他不但确定,在座这几位文官对于宦官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感和排斥,而且进一步了解到张宁这人确实有几分仗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差不多看清楚了,汪孚林今日做东,请来的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关系很亲近。于是,他立刻深深一揖道:“多谢张公公提醒,刚刚我确实是多有莽撞,不过也是想着,能请您为座上宾的,理应不是那些迂腐之辈。”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害我担心半天。”张宁嘀咕了一句,突然看向左右隔壁,脸色一下子又凝重了下来,“你这包厢隔音如何?别让人偷听了去!外头有人看着没有?”
门外那伙计被里头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自己东家的后台他当然是知道的,可眼下影影绰绰意识到里头那些宾客中有那位名声赫赫的强力人物,他一点都不敢抱着侥幸,尤其是听那个司礼监随堂问起自己时,他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好在这时候,他听到里头自己的东家很镇定地做出了回答。
“张公公放心,同一阁素来常有官宦出入,饮宴希望的是私密,所以这二楼包厢全都是特质,并不是纯粹的板壁,不信的话张公公可以敲一敲墙壁看看,都是实心的。至于门外的伙计,那是家兄身边私臣的兄弟,更加不会随口四处去乱说话。”
“原来如此。”张宁这才如释重负,他可不想回头捅出点纰漏来,自己这个新鲜出炉时间还不长的随堂被那些司礼监大佬追杀。于是,他当即没好气地打手势撵人道,“那你就出去吧,咱们今天老朋友难得聚一聚,有你在说话不方便。”
“那是自然不敢搅扰,如果不是程给谏问话,在下自然早就告退了。”陈居恭笑吟吟地拱了拱手,竟是直接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直到门关上,程乃轩才干咳道:“这家伙年纪轻轻,却进退得法,有点意思……不过双木,要不是你今天特意吩咐大家都别带随从过来,这家伙哪里会这么轻轻巧巧过来敲门?就算不谈国事,这也太大剌剌了。”
“只说旧情而已,要是门口守着一尊门神,别人还以为我们私底下有什么密议,这不是正好?”汪孚林依旧满脸轻松,笑嘻嘻地说,“咱们这些人里头,虽说一个四品的都没有,可张公公毕竟是宫里人,其他的一个个都是在挺热门的衙门,难保别人没有点什么想法。既然没什么不可以示人,那么索性大方一点。好了,现在没有闲人,该吃吃,该喝喝,同一阁我还是第一次来,也算是沾了各位的光!”
他这么一说,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也就丢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了起来。就连之前还因为陈居恭揭破底子而犯嘀咕的张宁,也在朱擢别有用心的死灌之下,没多久就有些犯了迷糊,竟是硬揪着老对手划拳。而汪孚林趁机邀了其他人去给李尧卿的婚事撑场面,比方说迎亲接聘礼等等,当这一顿饭吃完,早已经是过了夜禁时分。
等到用早已预备好的马车把这一个个醉意不轻的人送回去,把张宁丢给陈居恭去安置,今天用喝酒作弊大法,根本没喝多少的汪孚林上了马之后,却兜了个圈子,又趁着黑夜改头换面来到了同一阁中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包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陈居恭在夜色中出了门。
看来,他今天特意选在这里,那是对了。这家酒楼虽说并不是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却不啻为宫里某些太监往外伸出的触手,既然有风吹草动,那就该往家里报信了!
第九一七章 急功近利,骤变到来
尽管已经册立了皇后,但对于万历皇帝朱翊钧来说,去坤宁宫过夜谈不上什么享受,反而纯粹只是敷衍。之前大规模选后的时候,他这个皇帝只是摆设,仁圣陈太后也因为生病,参加过一次选阅就再也没露过面,事事都是慈圣李太后亲自把关,就连冯保的意见,也比他这个真正的皇帝更加重要。所以不但是王皇后,大选挑进来册立的刘昭妃,杨宜妃,他也全都一点兴趣都没有,从来都只是虚应故事呆一夜回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