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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朱翊钧还小,李太后根本就是天天住在乾清宫,纵使张居正常有入宫来,指点皇帝的学业,兼且禀报国政,可堂堂慈圣皇太后,不论到何处,都有众多人随身伺候,就算守寡的时候确实青春年少,可那得自己多昏头,下头人多不尽心,才会和外臣有染?这种传言都敢有人往皇帝耳边送,之前李太后的指斥看来都是真的,这些宦官为了争权夺利把冯保踩下去,那简直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陈太后喝止了朱翊钧,李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声音冷峻地说道:“真没想到,你不但偏听偏信这些小人的胡言乱语,想处置你的大伴,却原来连你的母亲都敢乱生疑心,好,很好!你以为你是皇帝,便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你给我听清楚了,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这么多皇帝,也不是没有因为不孝,因为胡作非为而落得个被人唾弃下场的!来人,给我去元辅张先生那里,我不管他病得如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算给我抬也抬进宫来!”

若是张居正没有病,人还在内阁,如果冯保没有被汪孚林带头弹劾,那么,朱翊钧不是不能继续忍耐,等着来日水到渠成彻底收回大权的那一天,可偏偏张居正这位强势的首辅已经有颇长一段日子没能出现在人前,而冯保被汪孚林带头轰了一炮,紧跟着又是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参奏,眼看夙愿就要达成,心浮气躁的他自然就选择了直接发难,哪怕母亲回护,他自忖拉上陈太后,却也堪堪抵得过了。

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针锋相对的架势,他同样措手不及。然而,这时候已经不容他再退半步,他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一时挥舞着手臂,厉声喝道:“谁敢去?朕是皇帝,朕倒要看看谁敢去!”

“这天底下容不得一个不孝的皇帝!”李太后却也是气疯了,一股脑儿把一旁小几上的茶盏等物全都砸在了地上,“在我这慈宁宫,更容不得你撒野!”

母子二人针锋相对,张宏见冯保低垂着头却也不劝,知道这位身为司礼监掌印的同僚对小皇帝已经是彻底失望,而他虽然也同样心灰意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上前,倾尽全力拦住了同样打算展现雷霆大怒的万历皇帝,然而,已经被气昏头的小皇帝竟是狠狠一脚踹在了跪地拦阻的他肩头,随即就越过他直奔李太后面前。当看到冯保这时候张开双臂,挡在李太后面前,而朱翊钧竟然挥拳打了过去,回头望去的张宏忍不住眼前一黑。

国朝以孝治天下,纵使身为皇帝,当众因流言顶撞圣母,乃至于动手,连下罪己诏都不知道是否能揭过此事!

冯保重重挨了朱翊钧一拳头。他曾经自恃大伴对这位小皇帝指手画脚,他不但曾经在背后向李太后一次次告状,甚至曾经当面指斥朱翊钧那些言行不当之处。纵有揽权专断,可这么多年来,这辈子不可能为人父的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他倾注的感情和心力绝对不比世上最严格的父亲少,甚至更多。因此,当那一拳擦着颧骨最终打到了额头上,他重重摔倒在地的时候,想得却是张居正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心情。

只怕张居正也要黯然神伤,这整整六年的辛苦,简直是白费加泡汤!

看到冯保倒地,看到自己面前那两眼通红,仿佛是失去理智的皇帝,李太后已经是惊呆了。她想要开口叫人,但喉咙却仿佛嘶哑了一般,那满满当当的惊怒和恐慌,竟是让她完全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翊钧一步步逼上前来。

“大郎,你给我停下,停下!”陈太后也急了,可她叫不住朱翊钧,好歹还能发出尖叫,“来人,快来人!”

当外间那些起头听到里间诡异的动静,却全都不敢做声的太监宫女,这会儿呼啦啦冲进来几个的时候,看到就是朱翊钧伸手去抓李太后的情景。敢联想的人已经魂都飞了,以为小皇帝是想要去掐太后,不敢联想的看到冯保都已经倒在地上,张宏的肩膀上一个脚印,那也知道情况非常不妙。饶是他们知道眼下上前去拦人恐怕也要吃挂落,可当瞧见陈太后不管不顾亲自上去拉朱翊钧,可却被小皇帝挥动胳膊甩开的时候,没有人再迟疑了。

再迟疑下去,那可就不只是慈宁宫震动的问题,而是要震动天下的问题!

先后涌进门的这些人,有的去抱着朱翊钧的腰,有些去抱着他的腿,有些从后头扳住他的肩膀,死活把人拽开;有的忙着去搀扶面色潮红的陈太后回座,再忙着把李太后给搀扶坐下;也有的慌忙去照应冯保和张宏;至于动作再慢点的,则是只能去收拾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至于趴在地上只会战栗发抖的张明,不好意思,没人顾得上他,在外头听动静的人每个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就是这位排名靠后的司礼监秉笔搞出来的!

手忙脚乱安抚各方的时候,每个人都听到了李太后那无比尖利的声音:“忤逆不孝,忤逆不孝……给我去请元辅张先生,请不来我就亲自去!”

尽管张居正自从告病到现在,不过是短短十日,但大纱帽胡同张府门前的情形却从最初的人满为患,车水马龙,到如今的车马依旧很多,可守在这的却多数是没名没号等着撞运气的小官,以及各家的随从长班。尤其是张居正在宫中的铁杆同盟冯保竟然被汪孚林带头弹劾了之后,那种树倒猢狲散的预兆就突然明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