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页

与庾亮又谈了几句稍后各种礼仪的安排,沈哲子便退出了台城。此行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对于皇帝的意图,沈哲子也终于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心内宽慰之余亦有几分惭愧,继而对于不久后的婚事态度也有了一点改变。

原本对于婚礼诸多繁琐无益的礼节,沈哲子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但现在却有几分重视起来。最起码在皇帝生前给公主一个盛大婚礼,既能表示自家对公主的重视,也能让皇帝更加欣慰,算是略报赏识之恩。

回到家后,沈哲子将苑中对于婚礼以拜时而行的意思交待了一下,刚一说完,便遭到了长辈们的激烈反对。

西宗长者沈宪近来精神矍铄,兴致盎然的为沈哲子的婚礼筹划,听到要省去六礼以拜时而行,当即便不乐意:“此事非只我家之大事,亦为南士之大事,南北瞩目,岂可轻慢使人见笑轻慢我家!何况公主贵胄而下适臣宗,本是屈尊,岂可再为屈礼!”

其他的老家伙们也都纷纷出言反对,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各种礼节争论不休,乐此不疲,几乎要将余生所有精力都在这件事情中爆发宣泄出来,怎么可能答应拜时之礼。

沈哲子亦知自家人的态度,这段时间来一直旁观他们诸多礼法上的争执。其实他心里亦是认可皇帝的意思,拜时从简未必不能办的隆重,省去诸多礼节反而可以避免许多礼法上的纠纷。譬如最近家中争论最凶的纳采,便因纳采之礼的种类数量和规格争执不休,甚至就连雁的羽色和大小都迟迟难决。

这还只是第一礼而已,剩下还有那么多,要真都这么争执下去,他今年也不要想结婚了。假使皇帝支持不住,猝然离世,那么诸多礼节准备都要罢止,再等待数年,精力牵扯实在太大,而且变数也不少。

略作沉吟后,沈哲子不妨交个底,对宗族老者们说道:“即便不取拜时,也实在不必强求六礼俱全。时下南北流离,礼法荒驰,难有定例。中书语我,礼节之事或可从简,公主之尊号封邑尚在商榷之中,我家若能发力,应为公主谋一大封!”

原本他是打算对此事坐观其成的,但在感受到皇帝的迫切心情后,亦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对于张家的政治智慧和办事能力,沈哲子都有几分信不过。庾亮在中书,政治上虽然能有表态,但在解决乡土纠纷的问题上,却是不好发力。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族中长者们也意识到孰轻孰重。沈家本就非执于礼法的笃旧门户,对于封邑这种实际的好处自然更加看重,早先是因为惊喜过了头,才在虚礼上争执不休,眼下得了沈哲子提醒,当即便有醒悟。

关于丹阳两县之议,如今已经不是秘密。相对于侨门的政治优势,这种乡土划封无疑南士更加有话语权。于是长者们便暂时放弃了礼法的争执,转而四方联络故旧,鼓动奏请进言,其间难免又杂以复杂的利益交换。

一时间,三吴人家上奏为公主请封蔚然成风,虽然真正的清望高门出于政治考量尚能保持自矜,但是与沈家那些有来往的故旧门户则蜂拥而起。尤其是吴兴和会稽两地,简直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不只居官者纷纷上书,就连那些在野人家也都纷纷发言,乃至于北上京畿请封。

整个五月里,吴中往京畿来的车马舟船络绎不绝,诸多吴中名流,乡中三老纷纷来到都中请封。反正为公主所请封地乃是丹阳两县,于他们而言慨他人之慷,惠而不费,而且往来京畿的花费自有沈氏报销,只当一场公费旅游。

江表儒宗的贺家、经术传世的虞家、圣人后裔的孔家,纷纷被沈家用舟船运到了建康城里。除了每天在都中各个集会发表言论,还有往台城投书,更有成群结队叩阙请封。

目睹如此大的阵仗,都中这些侨门才意识到沈家这个新出门户在吴中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底蕴。他们哪怕在政治上、清望上、门第上都能藐视沈家,但是在家业根本的乡土影响力上,却已经是拍马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