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有些想不明白,他本可名垂青史,无垢无暇,如今却要在史书中留下弑君的一笔,背上无数争议。
李道玄瞥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
“世人毁我、谤我、赞我、誉我……”
“与我何干?”
他朗然笑道:“青史留名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想杀你,就杀了,想救你,也就救了。”
昭陵中回荡着他的声音,那般潇洒疏狂,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流。
这一刻,李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父皇会对他如此推崇和信任,也明白了为什么几十年过去,依旧还有那么多人对他念念不忘。
李治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李道玄深深一拜。
“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而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昭陵扫墓人。”
“你的法力和肉身都被我封印了,已和普通人无异,会渐渐老去,甚至死亡,除非有朝一日你能勘破心魔,做到真正的放下,才能破除封印,恢复修为。”
“在这之前,好好为你的父母……守陵吧。”
李治躬身一拜,默默退下。
陵中安静下来,唯有长明灯静静燃烧。
李道玄轻声叹道:“太宗,别说我不给你面子,要换成我以前的脾气,管他是谁的儿子,直接就砍了。”
“你和长孙皇后一共就只有三个儿子,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了,看在他最后幡然醒悟,还算有些担当的份上,我才给了他一个机会。”
“如果他真死在了昭陵,那你可就不能怪我了。”
李道玄喝了一口酒,然后又在地上洒下许多。
“三壶酒,三百年,现在想想,我可真是亏大了,以后若是能再见面,你可得补偿我……”
昭陵中,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在彻夜长谈。
……
翌日,清晨。
李道玄离开了昭陵,没有人知道他这一晚都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看见他的离开。
唯有在外面扫地的李治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他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
发了一会儿呆,他轻叹一声,继续开始打扫落叶,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安静。
说来也奇怪,远离了权力纷争,在这幽静的昭陵中,他反倒觉得更加心安。
……
长安城,西市刑场。
这里又被称作独柳树,是长安的两大刑场之一,另一处名叫狗脊岭,是东市刑场。
有些身份的犯人,往往会在独柳树问斩,比如贞观时期的张亮,他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因收养了五百义子而被李世民视为谋反,最终于此问斩。
一大早,这里就挤满了人。
看砍头,历来是民间老百姓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尤其是当贪官污吏被斩首时,大家更是拍手叫好,兴奋不已。
更有甚者在砍头后还会冲上去撕下几片肉。
比如酷吏来俊臣,此人在长安横行无忌,鱼肉百姓,淫人妻女,杀人如麻,历史中,当他被斩首时,百姓蜂拥而上去剐他的肉,将他碎尸万段。
整个长安的人都在奔走相告,敲锣打鼓庆祝,宛如过年。
但现在那个令人憎恶的来俊臣却高高在上地坐在台上,笑容阴险地注视着即将问斩的犯人。
那是一个面容温和的胖子,即便被押到了刑场上,却依旧临危不乱,保持冷静。
武嗣宗坐在监斩官的位子上,一脸得意地望着狄仁杰,笑道:“狄公,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呀。”
狄仁杰冷笑一声,不作回答,心中却如电急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昨天他在客栈中迟迟没有等到孔兄回来,便独自一人去了大慈恩寺,想去问一问寺中僧人,查一查圣僧玄奘入魔之事。
却不想,刚好撞见了武嗣宗和来俊臣在对前来上香的妇人施暴。
狄仁杰站了出来,救下了那个妇人,却不想武嗣宗说他身为彭泽县令,私自入京,意图谋反。
狄仁杰拿出圣旨,但他没想到的是,嚣张至极的两人竟然说圣旨是假的,强行让人把他抓了起来,而后火速下狱,伪造证据。
不经大理寺会审,也不上报刑部,他们一夜之间就定下了罪名,次日清晨就将他拉到了西市问斩。
狄仁杰如果还是宰相,他们肯定不敢这么玩,但现在的狄仁杰,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在两人眼里还真不算什么。
“时辰到了,斩立决!”
就在狄仁杰还在冥思苦想时,来俊臣阴笑一声,直接抛出了令牌。
他对狄仁杰有些忌惮,知道此人聪明至极,在朝中人脉甚广,颇有威望,未免迟则生变,不如早早行刑。
刽子手有些不解,看着刚刚升起的太阳,郁闷道:“大人,这午时还没到呢。”
午时阳气重,犯人被斩首后不会变为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