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自出面岔开话题,张寿当然不会不给面子。他立时转过身来拱手一揖道:“世人皆知,烧水的时候,如若任其沸腾,那沸腾的蒸汽会直接掀开锅盖,人若是此时站得太近,就会被滚烫的蒸汽所伤。因而历来长者都会告诫孩子,远离火炉,但却没有看到其中道理……”
张寿曾经在半山堂和九章堂,都说过开水沸腾时的巨大力道,此时应皇帝要求解说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这小船中其实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装置,而我刚刚做的,仅仅是点火,烧开水,然后让沸腾的蒸汽之力带动一系列传动装置,最终启动螺旋桨推动其前进。”
“但之所以说简易,是因为这所有的东西都很粗糙,密封性很差,效率也很差,所以要再让这条船动一次,不是单纯加水就行的,内中全套的东西寿命也不行。而且这样的加热不但不安全,而且很繁琐。就因为我的要求,关秋在那几台钟之后,忙活了小半个月。”
“他希望无愧于皇上天工坊的赐号,而我也希望,所谓匠人能够在琢磨改善器物外观的同时,如昔日的神匠鲁班一般,想到去琢磨某些自然现象背后的道理。”
“刚刚孔大学士说,这些都是奇器淫巧。你可曾想过,如若没有车船,那天下运输全都靠骡马等牲畜,那么朝廷是不是对稍稍偏远之地就鞭长莫及?如若没有日新月异的农具,那么农田的出产就只能局限在一个极低的水平,普通人求温饱尚不可得,何来读书明理?”
“如若没有人想到劈麻用葛,养蚕缫丝,种棉织布,天下人不过只得用毛皮御寒,和我们嘲笑的蛮夷茹毛饮血有什么不同?”
“刚刚大皇子说扬州被遣散的机户围在府衙之外抗议,但是,就如同骡马牲畜背货,单纯的脚夫被逼到走投无路一样,更好的纺车和织机,自然而然就会使得熟练工人的需求量大减。而如今新型纺车和织机是由朝廷向下推广的,相比民间突然发现,反而容易做应对预案。”
“如沧州一般,拓宽减河,造海运码头,修建新城……林林总总都是需要劳工的地方,这何尝不是解决劳动力剩余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就是没有效率倍增的纺车和织机,天下承平,人口渐多,土地却始终只有这么一点,难道就不会出现有人既找不到田去种,也找不到活计去做的窘境?这种因人太多,哪怕四肢健全却无法养活自己的困苦,可有人曾经想过?”
“战乱年代,人口为先,但承平之年,人口一旦太多,耕地和亩产却跟不上,一旦遇上灾年,那是什么下场?所以,我才设法引进海外高产作物,努力想办法解决过多人口的生计,我倒要请问大皇子,你刚刚说谁谁生活无着,又说谁谁欲求温饱而不可得,大义凛然得仿佛仁人志士,可当初那个在沧州夺万民之利,让人饥寒无着的人又是谁?”
见大皇子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张寿就又看向了孔大学士:“朝中诸位老大人想着教化天下,使万民知书达理,我又何尝不是在做这件事?然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奇器淫巧若是能让天下万民轻易可得温饱,若是让天堑变通途,难道就不是正道?”
第五百七十七章 石破天惊
“衣食住行,天下百姓谁都离不开的四件大事,只有解决了这四件事,天下才算是真正的富足。”
“而这样的富足,离不开能选出优良种子进行推广的能吏,离不开能改造农具,使之更具效率的匠人,离不开能传播先进纺织技术的巧妇,离不开能建造华屋美厦,舟船大车的巧匠。若非如此,太祖皇帝即位之初,又怎会把衣食住行四个字悬挂在奉天殿屏风上?”
“说回到行,秦时的轨道,曾经让秦朝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将兵力以及物资部署到天下各处,而秦直道直到现在还是陕西一条有名的路。而那时候天下之所以能立郡县,而不是分封诸侯,何尝不是因为这便利的交通,把天下渐渐合为一体,政令上通下达更加顺畅?”
“眼下这小船,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玩器,但就如同任何外敌入侵,首先都要确保路途一样,又怎能武断地觉得,那些海外异邦小国,不会像这条船一样,给自己的船插上翅膀,飞过那看似天堑的茫茫大海?现在不能,不代表今后也不能!”
“一夫当关的雄关,并不能完全阻隔外敌,历史上已经有了太多太多雄关被攻破的例子。大河也不能完全拦阻北寇的铁蹄,因为大河也会有封冻的一天,成千上万的铁蹄踏破冰面,那种情景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