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日子,春秋两季常有的游人,什刹海边上自然少了许多,而即便是有,也和张寿与朱莹这样,披裘戴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之前在烧着铜柱地龙的兴隆茶社里,朱莹还穿着黄衫郁金裙,此时却是已经戴上了银鼠卧兔儿,外头披着一件潞绸面子,貂皮里子的披风,手上却没有揣着那些京城千金贵女们最常用的暖炉,因为她正高高兴兴一手拉着张寿。
只不过,此时状似亲密的两人,谈的问题却一点都不风花雪月。因为两人在聊的,赫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今天现身之后没多久就匆匆离开的楚宽。
在说起太夫人和九娘竟然当众让楚宽下不来台之后,朱莹就皱了皱眉道:“祖母和娘之前就说楚宽这人有问题,所以今天和人当面冲突,是不是为了让吴阁老他们看到,然后把这消息传出去?可吴阁老这人绵软油滑,张大学士也不是饶舌的人,能传出去吗?”
张寿不禁笑道:“你别只顾着正宾。”
“不是正宾,难道还是太后带来的裕妃娘娘她们,又或者永平那些丫头?”
朱莹眉头一挑,满脸不以为然,“她们那些人里头虽然也有些人确实嘴碎,但没有亲眼看见,就算道听途说,传扬出去那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你别老是往那些大人物身上想……你想想,那会儿兴隆茶社里头有多少端茶递水,默立伺候的小人物?往日宫中泄漏消息,哪一次不是从这些小人物身上往外泄漏的?”见朱莹立刻恍然大悟,张寿就若有所思地说,“楚宽突然这么高调,他是不是要在立太子时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他总不能去给太子做讲读官吧?那样的话可就不是九章堂重开这种程度了,九章堂毕竟是太祖皇帝立的……可太祖皇帝限制宦官数量,限定宦官品级,不许宦官干涉外政,这都是留下祖训的,那些老大人们闹起事来,皇上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他!”
张寿顿时呵呵一笑,随口答道:“你说的也是。”
说起来太祖皇帝确实是个很复杂的人。重农不轻商,鼓励海贸,同时又亲自带船队远洋四海,甚至还提早禅位给了太宗皇帝,足可见是开明豁达。而与此同时,其对于损伤肢体的宦官制度又抱持着谨慎限制,却又略微扶持的态度,一方面限制人数和品级,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毫无疑问便是把宦官当成了特情处培养——虽然没有锦衣卫和东厂,但司礼监好像兼了这一权责。最重要的是,楚宽那种口口声声薪火传承靠阉党的说法,并不像是一种托词,而更像是某种信仰。那个古今通集库实在是很可疑。
虽然他很好奇,楚宽这个仅仅是后来睿宗反正登基才入宫的宦官,又不是司礼监从小培养的死忠,哪来的这种根深蒂固的认识?
张寿微微沉吟,不禁就有些走神。而朱莹见他这副样子,却也不打搅,索性也就下了桥头,捡起路边石子,随手打水漂玩。她本来就是从小习武的人,这手劲自然不同,那石子在水面顷刻之间就是好几下起落,那漂亮的弧度看得不远处几个年轻人眼睛发直。
而很快,看清楚了那扔石子的人,他们就更加眼睛发直了。
只不过,看清楚朱莹的衣着,等到又看见桥头张寿施施然下来,后头还跟着好些护卫的时候,几个人就大多打了退堂鼓。可仍旧有一个年轻人鼓起勇气说:“谁说京城规矩多的,看看那位姑娘,大冷天还不是大大方方出来,比咱们小地方那些小家碧玉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