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楚公公还会有大发慈悲的时候。”
“我那时候是挺闲,但也没那么闲。我只不过是问了人出身的善堂,要知道我不管这个的。他号称识文断字,我就让他背诵论语。结果,那个看上去瘦弱没用的小子,一口气给我背了论语颜渊篇。我因为好奇,就把人拎了回来当长随,结果没几天,徐公公就来了。”
知道楚宽说的是司礼监前掌印徐留,花七不禁收起了最初的戏谑之心。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司礼监掌印换了三个,楚宽是第三个,徐留是第二个,期间执掌司礼监十五年,一直以谨小慎微著称,和楚宽也一贯相处甚佳,可今天听楚宽这口气,分明对徐留不以为然。
“徐公公说,那小子在内书堂中狂妄自大,目无尊长,所以才被撵了出来倒马桶。他的天赋固然不错,但没长性,不是什么好材料,不适合给我当长随。我一贯都让他三分,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杂役让他心存芥蒂,就让他把人领回去了。”
“然后这个小子就再也没出现在宫里。要知道,他压根没对我说过几句话。我身边长随好几个,他一个新人哪来靠近我的机会?”
“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反而要好好追查。这一追查,我才知道,内书堂那固然是号称教授经史,用培养读书人的法子来培养司礼监未来的栋梁——虽说我是觉得这栋梁两个字形容我们这样的人,实在是自负过了头——但却也是一朝进门,永世不脱身。”
“那个倒马桶的小子,是曾经的内书堂第一,只是心里有想法,不想净身,只希望好好做十年杂役然后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教出个读书的儿子。结果呢?从小就是善堂长大,读书写字养到现在的小子,竟敢如此不忠,那当然就被撵去倒马桶做杂役以示惩罚了。”
“等到我再这么无意一掺和,大概是怀疑那小子还知道什么,他就是不该死,也该死了!”
司礼监那点门道,花七哪怕不说门清,却也知道七八成。毕竟,想当初他还想把天赋不错的阿六培养成御前近侍呢!至于外头人如今诟病的司礼监不孝则不忠,他也嗤之以鼻。
都已经把养不起的孩子扔掉不管死活了,这种父母还要去孝顺,疯了吗?
你可以说养不起孩子,所以不得不忍痛含泪丢弃,可既然扔都扔了,那就不是父母,而是害儿女性命的仇寇。恩断义绝都是轻的,没听说过受害者还要孝顺加害者的!
因此,花七嗤笑了一声,随即就了然地说:“如此说来,你确实是想借机让那些家伙都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得,那我回头去和皇上说,让他狠狠申饬你一顿,最好把你再贬三级,我看那会儿宫中就要群魔乱舞了。”
“那我可就多谢花七爷你成全了。”楚宽呵呵一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我这辈子各式各样的风景都看过了,也确实早就不在乎什么权位。既然你说贬个三级,那还不如打发我去乾清宫扫地好了,也正好塞一下悠悠众口。”
花七原本已经慢悠悠往门外走去,乍然闻听此言,他简直难以置信。回头瞥了楚宽一眼,确定人没有发烧说胡话,他皱眉站了一站,继而就没好气地说:“你的话我会带到,不过你想演戏的话,也别太过火。”
目送这位神出鬼没不走正门的家伙离开,楚宽轻轻搓了搓手,心里知道自己所有棋都出了,只是有些已经浮于水面,有些依旧沉于水底,接下来便是等待。
张寿已经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如孔大学士尚且都碰得一鼻子灰,他虽说曾经用过洪氏这一步闲棋,但到底作用有限。至于那些名士大儒,他虽然有很多方式可以施加影响,但指望这些人能够和三皇子建立起如同和张寿一般的信赖,那就是痴人说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