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偏头对他一笑:“我以为你生气了,就不分我琼浆了。”
“你误会了,我并不生气。”
他淡淡一句,望向窗外。这个夜晚的云有些多,星光黯淡不少,飘荡的风里也多了一丝雨水气息。
他仰头望着星空,语气冷漠:“你可听说过‘字如其人’与‘知行合一’?”
云乘月想了想,道:“嗯,前者是说一个人的字能反应出其人品、性情,后者是说一个人能做到言行合一。”
“不错。所以,书文是不会骗人的。它是一个人道心的体现,也是一个人的全部。”薛无晦说,“一千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观想出生机书文的人。所以……”
他笑了一下,这是一个奇异的笑,含着说不出的意味。
“所以,你自然会珍惜生命、亲近生灵。这是你的道心所在。如果有一天你性情大变――变得如我这般,你的生机书文会当场碎裂,道心也会立即崩塌。”
“既然你道心如此,会阻止我反而是好事。否则,如果你死了,我还要另寻个人助我,真是麻烦。”
他说得就好像,他完全只关心他自己的利益。
云乘月抱紧了怀里的小薛。
如果换一个时候听到这些话,也许她只会将它们当成寻常知识,听过就算。可这时听他淡淡道来,她却生出一点说不出的滋味。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轻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你的书文和道心,有碎裂过吗?”
“有。”
他回答得很平静――或者说是冷漠更加恰当。他说:“在我临死之时,于众多叛逆眼前,头颅被斩下的刹那。”
――轰隆隆。
远处隐有闷雷响起。
他望向雷鸣处,说:“那一日的天气,同今日很像。”
云乘月更抱紧了小薛,然后她伸出手:“你……”
他飞快看了她一眼。在她辨认清那是什么情绪之前,他已然化为黑烟,散在满室暖光里。
“明日有雨,出门记得拿伞。云乘月,你若真想帮我,便尽快提升实力。”
有些人不喜欢被安慰。她垂下手,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天去浣花书院,弥补书文基础。”她对空荡荡的房间,说,“你不想说你最近忙什么,就不说罢,不过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等了一会儿,她只等来一句简短的话。
“早些休息。”
她莫名有点闷,使劲拽了一下兔子尾巴:“不休息,继续用功。”
云乘月关上门,又看了会儿新买的书,再研究了一会儿云三抄的课表――这姑娘自己不敢亲自送,叫婢女送来的。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打了个呵欠,灭灯就寝。
她今天是有些累,很快便睡着了。兔子小薛陪在她枕头边,一只软软的耳朵搭在她手腕上。
风吹开床幔。
迷离黑雾化为人形。
青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他伸出一只手,戳了戳兔子的头。
“也不算很不可爱。”他眉头微蹙,挑剔地评价道。
云乘月歪着头,呼吸深而缓,已然沉入深深的梦境。
又过了一会儿,轻烟散去。
“……这回又不装睡了。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果然傻。”
很轻的一句感叹,隐约带了一声叹息。
第二日,薛无晦又早早地不见了。
云乘月按照原定的计划,先施施然去三房问一问案子的进度,再吃了早饭,便乘车去浣花书院。她还是坐阿杏姑娘的马车,就缀在云三小姐的车后头。
一路上,云三小姐好几次偷偷摸摸开窗来看,就仿佛她多看几次,云乘月就能临时变卦不去了一样。
云家离浣花书院不算很远,马车一刻钟多些的时间。
浣花书院是浣花城最大的书院,传承七百余年,也是很有名的学府。这里历代出了不少英才,只不过,由于默认给附近世家面子,很多混日子的学渣也能进来。
比如云三小姐。
也比如聂小姐。
云三小姐下了马车,抱着书包就闷头往里冲。没走几步,她就碰见了同样来上学的聂小姐,登时惊喜地握住对方的手。
“阿莹!”
“阿容!”
两位学渣小姐一白莲、一娇蛮,情谊却很有几分真,是以见了面都很欢喜。
云三小姐热切地问:“你昨日风寒告病,可是好了?我瞧你面色还有些不好呢,怎么不再休息两日?”
聂小姐撇嘴抱怨:“我也想呀。可我兄长、我叔叔,都太吓人了,说什么我敢偷懒就断了零花……呀,我不该提他们!”
她捂住嘴。
云三小姐却笑得柔和温婉:“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况且,那件事只能说我命不好……”
云三小姐做出了柔弱大度又隐忍的白莲花姿态。不过,她倒也不是故意的,只能说是习惯性使然。
聂小姐总是很吃她这一套,立即义愤填膺:“对嘛,我就说,阿容你肯定还是很讨厌她的!好,我跟你一起讨厌!”
云三小姐:……?
你家不是两个人吗?她很想这么问一句。而且隐隐地,她感觉聂小姐说的不是聂七爷或者聂二公子。
正迟疑着,两位小姐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
“原来你还是很讨厌我啊。聂小姐也是?那倒正好,昨天给我的报酬,翻个倍如何?”
两位小姐同时一僵。
云三小姐僵得更厉害。她一点点回过头,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心机笑容,只差两眼含泪了。
云乘月手里拿着幂篱,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她的目光定格在云三身上。她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原来你很讨厌我啊,那我可得想想,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做得更过分一点呢?”
昨天奋笔疾书大半天的云三小姐:……想起自家父母处境的云三小姐:……
想起自己从来没有一次讨了好的云三小姐:……
聂小姐很有义气,挺身而出:“好啊,我就知道你心眼不好,就会为难阿容……”
云乘月笑眯眯。
聂小姐还要再说,云三小姐已经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慌慌张张地往里拖:“哎呀,要迟到了,这可不行,如果因为我的事连累阿莹迟到,我真是能自责得掉眼泪。快走快走……”
云乘月抱着自家的兔子,悠悠往里走。
旁边投来不少视线,显然都是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猜到了她是谁。但众人只是悄悄关注她,却没人上前搭话,显然是摸不准聂家的态度,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但这也只是学子们的态度。
书院第一进院落的廊下,站着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教员。其他学子见了他,都露出见了鬼的神情,立即低头问一声好,然后飞快溜走。
――鲁夫子怎么出来了?
――仓颉在上,今天不会突然考核吧?
――你别吓我!
――那不然活阎王怎么突然出现了?
――完了完了,我要不及格了……
学子们像见了猫的老鼠,十分惊慌。
云乘月也看过去。
鲁夫子一怔,严肃的脸却露出一个微笑。他似乎很少做这个动作,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但眼神里的欣赏却实打实地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