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谕吉此时的心情非常忐忑。作为总编辑,他自然是早已看到林元的作品了,而以他的文学素养,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谁高谁下。好在自己动用了手段,将林元的诗调到二版不起眼的角落。而林元不知是没发现还是不在意,居然根本没有提出异议。
那么自己大概、或许、可能还有一线胜机吧!毕竟是以读者的来信投票以定胜负,只要没人注意到这首诗,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给他投票。
报纸刚发售一天,他已经往收发室跑了两趟。当听到还没有收到读者来信的时候,心里竟莫名的有一种轻松感。
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第二日一早,信件便如潮水般涌来,转眼便将收发室淹没。新报纸的魅力是事先无人料到的,精美清晰的版面,低廉的价格,一经发售便大受欢迎,很快被抢购一空。虽然《东京日日新闻》仅是针对东京都附近,第一天也卖出了五十万份——这也是印制的全部数量。
这年头哪有加印一说,只好第二日再加大印刷数量。但现在大家最关心的是,副社长与总编辑打擂台,到底谁能赢?
除了不可或缺的岗位之外,报社动员了所有人员来拆读信件。但是新的信件源源不绝,邮局人员都是用筐装着一筐一筐给他们送来。
“从来没有想到,一首诗竟然把我念哭了。”
“我投票给‘早发的种子’,这首诗太感人了,写信时泪水还在我眼眶里打转”
“平静的述说中蕴含着巨大的张力,从来没有读到过这样的自由体诗。”
“‘早发的种子’就像一篇童话,既有童真,又含哲理。”
“牺牲志士们的精神,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他们就这样前仆后继,平静地面对死亡。”
只有诗歌打动了读者的心灵,受到触动的读者才会花钱花时间,写信寄到报社,倾述自己的感动和泪水。
显然,林元的作品打动了更多的人,几乎所有来信,都是投票给《早发的种子》。而其他所有作品加起来,也不及它的零头。
终于,一封特殊的,指明寄给林元的信件被拣出,送到了林元手中。
那是皇后寄来的信,信中说道:“从报纸上读到老师新作,激动不能自已。盼老师今日到御所一聚。”
林元只得放下分拣信件的工作,从脸色铁青的福岛谕吉面前走过,去赴皇后之约。
此时,报社收到的信件已达近五万封,是报纸销量的十分之一,而新的信件还没有断绝。总有些人会晚一点读报,晚一点感动,晚一点写信。但是赌局的结果已经很清楚,福岛谕吉不仅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想起自己以后就要对林元俯首听命,福岛谕吉的心都凉透了。但是,自己却连一个像样的借口也找不到。这首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角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方式?为什么自己和同伴却没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能与之稍微抗衡一二呢?
或许,我就不该打这个赌。
福泽谕吉握紧了拳头,眼圈却变得红了。
林元正在御所之中,被皇后以师礼相待。
皇后的贴身女官下田歌子将茶巾递到她手上,皇后正坐于几侧,亲自将所有茶具一一仔细搽拭干净。然后取出茶叶,置于一件通体漆黑的茶器中。再加入沸水,用一根长长的粗筷子很有韵律地搅拌。不多时,有泡沫出现,茶就算泡好了。
林元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皇后动作舒缓雅致,疾弛有度,确实给人以美的享受。
忽然醒悟,这应该是茶道吧?看这阵仗,必须是了。虽然两辈子不知喝过多少茶,但是林元对日本茶道可谓一窍不通。这尼玛要咋整?难不成今天就要露怯?
皇后将茶水斟入茶杯,恭恭敬敬双手捧到林元面前。此过程中要保持正坐时右脚背压在左脚脚窝的跪姿,仅左脚脚尖和膝盖受力,不能晃动,更不能离开座位。
光这一手,就够练个几年的。可惜林元毫无所觉,真可谓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林元一边伸手接过茶杯,一边高速转动脑筋。到底该怎么办?接过茶杯之后该做什么?是邀请主人一起喝,还是自己先干为敬?是慢慢品尝回味无穷,还是感情深一口闷?是否还要鼻子嗅一嗅,大声称赞茶香浓郁什么的?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林元接过茶杯,没有做任何动作。先发问道:“皇后陛下,你是否对每位老师都如此恭敬有礼呢?”
皇后闻得此言,思忖片刻之后答道:“尊师重道乃天经地义之事,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只是,我的汉学老师人非常凶,我在她面前丝毫不敢乱动,难免会有些失礼之时。”
林元笑道:“陛下,既然跟我学诗,做了我的学生,那么我也有一些特殊的要求。”
皇后坐得端端正正,恭恭敬敬道:“老师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