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大概是刚刚出炉,醇厚的香味儿立刻弥漫了封闭的轿厢。那酥皮又薄又脆,受了这么一点震动就掉落下来,像是晚春梅花瓣上的一层薄雪。
轿夫们有节奏地疾行,街肆上明明暗暗的灯光偶尔从轿帘的缝隙处漏下来。
江阁老闭了闭眼。
心头立刻明白这是皇帝隐晦的喻示让他选择站队,更确切的说……是皇帝降尊纡贵的一种拉拢。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这个偏远小地方过来的嗣皇帝放在眼里,可是擅权谋的诸氏皇族血液……已经在年青皇帝的身上渐渐苏醒。
随着年岁的增长,无需刻意引导的皇帝渐渐熟悉朝堂上的暗潮汹涌。逐渐学习如何掌握朝臣间的平衡,甚至偶尔一现的拉拢示好。
虽
然现在看起来手法还稍显稚嫩,可终归……有放开拳脚日臻成熟的一天。
江阁老在心头淡淡地想,一方如老骥伏枥不肯服输,另一方则如初生幼虎跃跃欲试,这时候好像选哪边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他闭眼斜靠着枕背,慢慢用手指拨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心里明白这种看不见的胶着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最好还是莫心急。
他慢慢地盘算,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有随从过来低声禀告,说是几个新科武进士正巧进宫谢恩。
彼时重文轻武,武进士不过是有个好听的名头。回头往兵部画个卯,这些只会逞匹夫之勇的武夫就会被一纸文书远远打发了。
江阁老却是心中一动,将轿帘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向外张望。
打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衣,身姿清峻挺拔气度出众,带着适宜的微笑走在宫道上。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瞧见这人站在众人之中如同鹤立鸡群。
江阁老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又仔细看了一眼,忽地无声笑了起来。
杨首辅位高权重自视甚高,觉得周家小儿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把戏,所以才由着奉安夫人在皇帝面前讨要官爵。
因为觉得妇人和乳臭未干的小儿翻不起什么大浪。
可是这时候再慢慢细品,周秉舍文举转就武举,扬长避短挣一份实打实的功名,其中未尝没有未雨绸缪的意思……
至于这个意思是不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那周秉的眼眸子明亮清冷,即便是笑着也有一股子刺骨寒意在其间流转,看着可不像是个任人愚弄的草包。
要是这人按部就班地去参加春闱,先天就有个大短处捏在别人手里,什么时候动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规规矩矩参加了武举试,且取得了真的不能再真是头名……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焉知外面的那些传言是是否是烟雾?
冯太后和杨首辅联手把持朝政将近十年,在朝中地方上的人脉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撼动。
可皇帝……显然已经渐渐按捺不住了,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组建自己信得过的小班底。可笑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把皇帝的威胁当做真正
的威胁。
即便皇帝建造的班底还十分薄弱,连自己这个次辅都因为有重重顾虑导致立场还摇摆不定,可圈养长大的幼虎已开始露出新长成的稚嫩獠牙。
幼虎更不怕人,也许逮住机会就会扑上来撕咬几口。
江阁老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他把目光重新放回那几块精美的荷花酥上,一边在唇齿间感受点心的香甜,一边暗暗寻思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继续当个台下悠闲看戏的人呢?
皇帝正在西暖阁小憩。
乾清宫大太监高玉笑呵呵地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闲话家常般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