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气氛诡异。
毕竟男人大都是要面子,很少人能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举动。连见林夫人都难得结巴了一回,“秀哥,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她的脑子没想太多,只以为儿子想享齐人之福。为着名声不想抛弃乡下糟糠之妻,又舍不得外头娇艳的红颜知己。
休书的材质是上好的皮绵纸,看着薄薄一层,塞进嘴里还是有些难以下咽,赤赤拉拉地哽喉咙。
周秉干脆乱嚼一通,又随手端了一盏茶一气喝了,这才略有不耐地转过头,“怎么我说过话就像放屁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多听听。庾湘兰另外有主,肚子里孩子真不是我。还有荣寿公主,根本就不是我乐意的……”
林夫人不由腹诽。
果然说都是些屁话,前些日子还闹着要把人抬进门,今天就直截了当说自己戴了绿帽子,也不嫌丢人?
她咬牙地瞪着亲儿子,气得脸都白了,心想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讨债的东西,好半天才尖着嗓门骂出口。
“若是以往你不愿意娶就算了,可你听听这丫头刚才说的什么话,人家是要一夫一妻地过一辈子,根本就瞧不上你干的事。你要留下她,就得把她放在头顶当菩萨好生供起来!”
林夫人先前被谭五月拿话狠狠撅了一回,直到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所以看人格外不顺眼。但一时间也猜不透儿子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所以话里话外就有些泛酸。
这当娘好对付,难的是站在一旁不声不响谭五月。
周秉这才敢转头,偷偷打量她。
这回谭五月眼皮儿没有红,脸颊干干净净。眼皮儿底下却有两团充血眼白,投过来的眼神死死压抑着。带着勃然的怒意,像暗夜江面上渔火。
想必这会子人已经……气炸了。
非常奇异周秉松了口气,种种咸甜苦辣汇聚在一处,结成一片辛酸。
只要有反应就好……
他来不及说什么,一把将人扯到屋外,昏头昏脑地一顿急走。
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应该是靠近大厨房的后园子。因为旁边有高大的丁香栅栏,有无数细小的粉红色的花被风吹落了下来。
周秉话乱七八糟,拖拖拉拉地就是舍不得松手,甚至带了一点讨好。
“休书是我喝醉时,我娘偷偷按手印。我知道那是假,可我也想你急上一急,亲自到京城来。看你到底是什么反应,是不是还把我放在心上,都是我错……”
他局促地嘟囔,“你留下来,我没有休你意思……”
年青男子一脸的涩然,“我实在是气不过陈文敬,那家伙道貌岸然的净干些让人闷气破事。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所以才容忍庾湘兰在外头攀扯,其实就是想给他们下套子。我和她真没干系,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自作聪明的蠢事……”
谭五月死攥着手心,垂着眼睫抿着唇没说话。
她的模样只能勉强算是清秀,寻寻常常。即便肌肤白皙,但因为脸上表情时常木然,又不爱往脸上抹颜色鲜亮的胭脂,以致五官怎么看都寡淡的很。
一身立式宝蓝色褙子,里头是白色素纹夹衫。头发上照例只簪了一枝素不能再素银簪子,根本不像一个才过门数月年青小媳妇儿,反倒像个心情郁郁中年寡妇。
周秉心中忽然一刺,为她脸上曾经熟悉至极神情。
人前再若无其事,也难掩她在人后的沉重寡欢。在那一世,他曾数次在暗中偷窥过。
谭五月刚硬要强伤人,但伤的最深的……其实是她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谭五月能好好地活着,其实全凭一股心气硬撑着……
丁香花一层一层落下来,很快就在脚边堆积。馥郁花香罩的人满头满脸,即便是暮春的雨也不能减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