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与他相识十年,起先是池珺的下属,到现在,两人成了合伙人。池珺虽不提,但他能听出来,好友话语里暗藏的疲惫。

可池珺没时间休息。

副驾座上放着整理好的文件夹,电子版已在前天发给池珺。

钟奕心知肚明,好友定然没功夫细看。他来接机的目的也在这里。从机场到盛源,有两个小时车程。池珺所乘的飞机六点降落,董事会将于九点半召开。这段时间,足够他和池珺把目前的形势再理一遍。如果一切顺利,池珺还能小憩片刻。

钟奕很客观,想:他家里……还真是一团乱麻,太糟心了。

一堆不在同个户口本上的兄弟姐妹,此前没几个冒头,如今池珺父亲一倒,却都争先恐后地跳到台面上。

大部分不足为虑,偏偏还真有几个能成事。

……不过说到“家里”的麻烦,他这边的情况,恐怕和池珺半斤八两、甚至更胜一筹。

此前,唐家人几次接触,都被钟奕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如果落魄也还罢了,可钟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能和唐家人同席商谈。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祖归宗”,又不是缺爱的少年,唐家也显然舍不得自己亲自养大的儿子,几番惺惺作态是给谁看?

偶遇唐怀瑾的那次,更是给钟奕敲响警钟。

唐怀瑾在唐家近三十年,唐家正是在他成长过程中发的家。从小到大,唐怀瑾的吃穿用度都是同龄人中最好的。长大以后,还读了海外名校。

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面对钟奕时一脸笑容。

可钟奕却从这层表象之下看到了唐怀瑾暗藏的不甘。

想到这里,钟奕有点头痛。他此前并非不曾树敌,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根本说不清。

大半夜的,高速上没什么人。除了钟奕,只有偶尔驶过的几辆货车。

窗外一片夜色,还有一路绵延向远方的灯火。在黯淡夜幕之下,灯火如同一条身披璀璨的龙,在夜色中畅游,劈出一道瑰丽银河。

开着开着,钟奕想:我好像忘了什么。

他陷入苦思,没有留意从后方冲上来的车子。很快两车相撞,巨大的冲击力让钟奕胸腹内脏几乎移位,耳边一片嗡声,车子在高速路上滑行出数十米远,安全气囊猛然张开。钟奕喉间一甜,眼前昏暗,终于记起自己所忘记的事。

他明明已经……了。

钟奕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有人停在不远处,惊慌失措、嗓音颤抖,说:“撞上去了,还没有死。”

然后是一个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声,在寂静夜色中无比清晰,温和道:“那条路上的监控坏了。”

钟奕嗅到自己的血味,还有汽油的刺鼻气息。惊慌失措的家伙又开口,但钟奕意识昏昏沉沉,完全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记忆的最后,是一片火光,还有车子轰然爆炸的声响。

他甚至闻到了皮肤上的焦糊味。

再然后,在身体的剧痛中,意识猛然一黑。

……

……

像是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

或许只有短短一秒,可钟奕却在烈烈燃烧的火焰中,看到了许多过往。年少时被“父亲”打骂,有关切学生的老师见到他手臂上的伤痕,心生不忍,可报警也不能帮到他。到最后,老师无可奈何,对他说:“现在还是义务教育阶段,我们会给你出生活费和学杂费,但日子是你自己过。想离开这些,要靠你自己。”

几个老师加起来,每人每月出200块,让钟奕安然读完了初中。

他的成绩果然很好,顺利考上海城一高。由于分数实在优异,一高减免了他的学费。他离开那个酒气熏熏、毫无生气的家,搬入宿舍,想:还不够远。

他惯爱独来独往,只是“学霸”两个字天然带有光环。即便钟奕性格冷淡,可班上同学仍爱与他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