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之后,皇帝回到京中东华宫理政。因为秋季有两件大事。一件是科举,一件是校阅。京中是人满为患。李谕想起去年的大火,还有余悸,提前就要京中防备,不许再有火灾。
等着应试的书生们正在抓紧时间,不过也有些忙着找门路,投帖子的。方覃是个穷书生,只能寄宿在佛寺中,在京中没甚亲朋,又囊中羞涩,因此不能出去玩乐——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多,只是样样要花钱,整日都只能在寺中苦读。
这天方覃正在练习文章,忽然就来了个访客。
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做过邻居的无寂小和尚。
方覃大大咧咧,请他坐下说话,除了寺院中的饭食,他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待客。
无寂是来还他书的,道:“这几本书我看了段日子,不耽误你温习吧?”
方覃道:“不耽误。我不是早说了么,这几本书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你拿走也无妨。”
无寂问他:“今年有把握么?”
方覃失笑,只说:“今年皇帝大约会多取些人,是难得的机会。”
无寂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书中他没看懂的典故。方覃为他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无寂就告辞了。
这段日子皇帝没有召他,闲暇之余他便把方覃借给他的书看了两遍。隐约回忆起当年逃荒之前,母亲似乎让他去私塾听过夫子上课的事情。
他是在寺院里跟着和尚认的字,能读能写,四书五经虽然没有通读过,但知道个大概。从前师父就夸他聪明,有悟性。
他在宫中出入久了,却为此而痛苦起来。
皇帝再次召他入宫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
李谕回到东华宫不久,便召了无寂过来。他现在对无寂也淡了,总归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聊聊天,消遣消遣还可以。
这日无寂讲的仍是金刚经。讲了一小段之后,李谕就有些乏了,要无寂陪他喝茶。
无寂合上经书,闭目片刻,才道:“陛下,我有事要禀,请陛下恕我。”
李谕奇怪,仍笑道:“你说。朕要听了才能决定恕不恕。”
无寂跪拜下去,道:“我要还俗。”
李谕呆了一下,说:“你要什么?”
他其实已经听清楚了。
无寂又说了一遍。他想还俗。
李谕问道:“你要还俗,做什么?难道做官么?”他已经开始讽刺了。
无寂默然。
他像是默认了。
李谕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寂说:“我想走科举仕途。”
李谕忽然觉得可悲。他一个夏天,闹了那么一通,好不容易身心调整过来,回来无寂又给他一击。
“你走吧。朕不想再看见你。”他说。他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无寂没有再辩解什么,退了下去。
李谕感觉自己气到爆炸就那么一会儿。过了片刻之后,他平静多了。他得承认一个事实,哪怕是皇帝,也并不是宇宙中心。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满足他的。
萧从简来的时候,皇帝正在丧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