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太后有沭阳侯陪伴,衣飞石没什么紧要事绝不会轻易往长信宫跑,要去拜见太后也是跟着皇帝一起。他才进了长信宫大门,大宫女就在殿前候着了:“娘娘请您来了即刻就进去。”
太后知道衣飞石今天一定会来。
衣飞石心情越发沉重了。这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太后同样认为她的身体不大好了。
走进熟悉的宫殿,烧起的地龙,摆了满屋子的水仙花与梅花,走进来就是一片芬芳暖香。
太后坐在榻上绣帕子,她喜欢做针线,年纪大了懒得做大件,就做些小帕子荷包,不费事也有趣,还能赐给儿子、“儿媳妇”。衣飞石上前磕头行礼,她笑了笑,说:“来啦?过来坐。”
她对面的位置,通常都是皇帝才能坐的。
如今皇帝不在,她让衣飞石坐,衣飞石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坐了。他今日的身份,是太后传了绝艺的“亲传弟子”,这世上,恐怕只剩下他们两人才懂得《箭术九说》这门玄奇的功夫了。
“皇帝要立女嗣,这事儿你知道么?”太后淡淡地问。
衣飞石脊背倏地爬起一层冷汗,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
太后不意外这个答案。她在海州看出了皇帝欲立嗣女的想法,这才决定即刻回宫。
她最先的想法是劝阻皇帝。然而,这件事是极其不容易成功的。太后在回宫之后,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不等她做出劝谏的打算,曾经她以为皇帝看重的衣长宁就废了,随后谢娴也彻底完了。
衣飞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很值得玩味的。若衣飞石知道皇帝欲立女嗣,他为什么还坚持把衣长宁废了,而不是奋力保住衣长宁?
“臣万死。”
衣飞石只能跪下请罪。
皇帝为了他才没了亲生儿子,皇帝为了他才想立嗣女,他就是祸国乱家的罪魁,太后岂能不厌他?
太后却没有立刻和他讨论嗣女之事,岔开话题说自己的生死:“你今日来见我,是知道我命不久矣?”
衣飞石素来很敬重、依恋太后,更是念着太后多年来的慈爱照拂之情。如今重逢不足两年,太后就有大去之兆,他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磕头。
“我只得一个儿子。”
“飞石,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是真心的喜欢你。可我只得一个儿子,他最重要。”
太后缓缓行针,绣着手帕上的彩蝶,栩栩如生。
衣飞石磕头道:“飞石明白。娘娘,是臣耽误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太后惊讶地看着他,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些什么?谢茂那样刚强不驯的性子,从来只有他强着你,你如何‘耽误’他?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最难得是从心所愿。他欢喜,你也愿意,阿娘就替你们高兴。”
衣飞石觉得自己也不是很蠢,怎么太后说的话,很让他听不懂其中内涵?
这要不是为了立嗣女之事找他问罪,突然提起这个……衣飞石心中一窒。
“你是个守本分的孩子。和皇帝不一样。他心中有许多不合常理规矩的念头,能做的,即刻就要做,做不到的,就会闷在心里,等待时机、积蓄力量,终究要把谬事做成当然。”
“皇帝要立嗣女,要立有衣家血脉的皇孙,这是情之所钟,我能明白,你想必也能明白?”
太后问。
“情之所钟”四个字敲在衣飞石的心头,甜腻中带着一缕苦涩,他低声道:“臣明白。”
“这事很危险。”太后说。
衣飞石俯首道:“臣明白,娘娘,臣并不认同陛下此……”
“于他而言,是难。于你而言,是险。你不支持皇帝这个计划,我也能理解。”
太后话锋一转,直指问题关键,“可你说服不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