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她银玲般的笑声充斥东宫时,那座沉闷冷清的宫殿才似有了暧意。可以说,入东宫后,他少有的欢畅便都是令福姑母给的。
就连他自入宫后的第一次外出,也是与她一起…还有她的未婚夫婿——秦贺。
他知晓秦贺,是他的老师秦太傅的长子,他甚至听过宫中胆大的帝姬直接唤他秦郎。多暧昧的谐音,秦贺确实也是盛京城不少贵族女子的心之所向,郎艳独绝,列松如翠。
那晚的秦贺,头带薄色束发小冠,身穿伽罗色襕衫,青年郎君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一向大咧咧且古灵精怪的姑母,那晚却总是低眉垂眼,她似乎格外腼腆,甚至带着些忸怩。
很快,他们便成婚了。
先?帝花费了数十万缗钱为姑母建造府邸,为诸主第一。在姑母出降后,更是月给千贯,待遇与他这个太子相同。
此后于宫宴诸席上再见,她依然还是那个嘻嘻哈哈,娇俏可人的姑母,可是在秦贺面前,她的嬉皮笑脸却俱化?作了撒娇撒痴。
原来她亦有那般小女儿之态,但却是对着他人。
他的心钝痛,不知何意。
年岁较长,他娶了太子妃,又陆陆续续纳了侧妃、姬妾,她们大都姿态娴雅,姿色颇得,可对他来说,不过浊骨凡胎,俯拾皆是。
那年上元宫宴,他无意中于一处偏殿瞧见了因醉酒而去歇晌的她,穿着一件古烟纹碧霞罗衣,就连鞋也未除,仰面倒在软榻上
,呼呼地睡着了。
她的脸色沾着绯红,柳眉舒展,醉颜残妆,横格雕窗钻进来一股金水般的光线,在她那半张半闭的檀口上描画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早通晓了人事的他,在那一瞬间口干舌燥,心如摇旌,那是他对宫中妻妾没有过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早就对她动了情。
从那时起,他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她的痴恋之中。可他只是一个处境艰难,地位并不稳固的储君…
他知道,一旦先帝有了皇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废除他;否则,便该直接认他为皇子,而不是硬要拐上一道认作皇孙。名义上说是悼念先?太子,实际上却是因着盼望再能有自己的皇嗣,那样,便可以随时取代他了。
其它的宗戚、王孙子弟,没有几个真心敬他,畏他;一个随时可能被废掉的太子,对他人来说,何足为俱?而对他来说,又何以为荣?
准确地说,储君的帽子于他,仿佛只是一时的张冠李戴。
他日夜惶惑不安,宫中哪一位妃子有了喜信,他便要开始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生怕哪日醒来,自己便成了众人期待的废太子。
身为储君的他,二十多年如履薄冰。
先?帝哪怕是年过花甲也仍要选妃纳侍,就为了生一个自己的皇子。
哪怕力有不逮也执意霸占朝政,对东宫官属苛简至极,对他这个认养来的太子更是处处提防…
先?帝后期昏聩荒诞,近小人,远贤明,朝中朋党四起,朝廷残民害物,繁刑重赋…
他想,大齐臣民需要一位贤明的君主,他也需要尽快登上那个位子,然后成全自己多年的孤寂与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