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于每日里都很忙,恨不能分出几个自己。原先的布局只是前期的准备,很多事需要他亲历亲为,才能让下面的人理解清楚,有时还得在一旁提点,以免出了差错。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睡不到三个时辰,因此也没有心力浪费到云清婉身上。
等云清婉一脸凝重地找来时,姜韫于还在为提纯的精度不够而烦恼。上一个世界他用到的材料很多都是现成的,可现在每一样都要另想办法研制,等于是多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精力。
他不想和云清婉浪费时间,于是直接让青一把人拦在了外面。
可云清婉是捏着把柄来的,又?怎会轻易放弃。她这些?日子看到了很多,原先还没有放在心上,可当她发现那座山上的秘密后,她一下豁然开朗。
经历过?上一世的宫变,又?知道了九皇子?是最终的赢家,云清婉根本不做他想,认定九皇子?存了谋权夺位之心,甚至她怀疑上一世也是如此,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罢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云清婉认为自己又?有了筹码,她对青一说:“告诉睿王殿下,我手上有他要的东西,若是他想得偿所愿,就请他去西山上一叙。”说完她也没等回话,直接掉头走了。
如她所料,姜韫于确实赴约了,但不是为了她所谓的“东西”,而是想做个彻底的了断。
姜韫于厌了也倦了,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实在不想一而再地被人打扰。
西山上风景很好,山上间或种了一些?果树,此时枝桠上已经错落着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再往上去都是些上了年份的古树。等到了山顶,四周蓦然变得空旷起来,放眼望去天地尽收眼底,近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远方田野里一片金黄,此时正值黄昏,天地间被染上了一抹绯红。
而在这一片红黄绿交错的景致中,白衣飘飘的云清婉显得格外惹眼。
“你终于来了。”云清婉转过身,霞光中她的面容有些?看不清,唯独嘴角的笑意泄露了她的情绪。
姜韫于往旁边走了几步,和她保持了三?丈的距离。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他侧对着她,看向了远处的落日。
云清婉粲然一笑,朝他走近了几步,语气轻快地问道:“殿下不问我手上有什么吗?”说完她轻叹一声,没等姜韫于回答,又?自顾着说了起来,“其实我一直想要帮助殿下,可殿下似乎对我有所?误解,真是令人伤心。”
话虽如此,姜韫于却没听出她哪里伤心了,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没有,这?就是我的回答。”
云清婉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她紧紧地盯着姜韫于,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在山中私造兵器,不知意欲何为?”
姜韫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同?时按下了心头的悸动,只作不解道:“私造兵器,云小姐哪里听来的流言?”
“呵呵。”云清婉嗤笑出声,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直接丢给了姜韫于,“你自己看。”
姜韫于握着黑疙瘩,光凭手感就知道了,这?是简单分离后的铁矿石。
他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云小姐也对矿石感兴趣吗?这?东西是铁矿,平常用的锅具、刀剪,都是用它所?造,别看它很丑,其实很有用——”
云清婉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气得直接打?断了他:“殿下为何不说还能造刀剑弓戟呢!寻常铁匠铺子能做的,为何要摆到深山里去,不怕被人发现的话,又?何须掩人耳目?”
姜韫于目中闪过一道?流光,他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云小姐很聪明,运气也实在很好,世间要多几个云小姐这?般的人物,改天换地也不在话下。只可惜,云小姐大概没听过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的不过?是你想象出来的罢了。”
云清婉怒视着他,眼中透出不忿:“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那边都是铁炉子?,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何况我也没说要告发殿下,甚至我还能帮殿下更进一步!”
“云小姐还是没懂。”姜韫于叹了口气道?,“铁矿、铁炉都不假,设在山中也确实为避人耳目,只是有一点你猜错了,那儿造的并非兵器,而是新出的农具。云小姐经过商,也该知道奇货可居,自然不能让人瞧了去。”
“我不信!”
云清婉始终坚持己
见,她咬了咬唇,沉声说道?:“殿下不用欲盖弥彰,没人会在意是兵器还是农具,殿下若要成事,少不得还要朝中之人里应外合,婉儿可以说服父亲,让他帮殿下出谋划策。”
这?才是云清婉把人叫来的真正目的。得知九皇子?有意“谋反”,她其实正中下怀,若能够分一杯羹,她不但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还能有希望留在九皇子?身边,何乐而不为?
姜韫于惊讶地看着她,就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之事。
事实上他还真没想到,云清婉会直接把云家拉下水。云相怎么说也是皇后的兄长,二皇子?的亲舅舅,会不帮亲人帮他一个“外人”吗?到底是什么给了云清婉那样的底气,她要用什么说服云相,一个未卜先知的梦吗?
“云小姐千万别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孤从未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何来的谋逆?”
云清婉见他到现在还不肯松口,终于失去了耐性,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殿下不承认也没用,要是殿下私造兵器之事传到京中,殿下以为大家会怎么想?又?是储备粮草,又?是锻造兵器,皇上会以为殿下衷心一片吗?”
姜韫于瞬间冷了脸,目光中泛起寒意:“云小姐不妨直说吧,孤若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便让孤背上不忠不孝之名,对吗?”
云清婉连忙摇头否认,她只是想让他接受她,“我只是为殿下着想,殿下为何就看不到我的真心?”
说话间,落日消失在地平线处,山风忽地猛烈起来,吹得两人的衣衫飒飒作响。
姜韫于胸腔中的荡起了一丝郁气,他今天就不该来,云清婉根本就冥顽不灵,和这?样的人争论简直浪费生命。
“云小姐的真心,孤承受不起,日后还请不要再提,话已至此,云小姐请便。”
云清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是因为慕容青云吗?我同?他真的是清白的,只是请他帮忙找了神医而已。”
姜韫于满心无奈,难道他说得还不够直白?
“孤不喜欢你。”
话音落下,山顶上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云清婉面容僵硬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挤出了一丝笑容,道?:“那你当初为何答应……”
姜韫于满
头黑线,这?不该问她自己吗,他不过?是骑虎难下罢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云清婉突然瞪大了眼睛,瞳仁中有个黑点越来越浓——
同?一时刻,姜韫于察觉到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身形一错刚想要避开,谁知云清婉突然发狂一般惊叫起来,她双手使力猛地朝前一推,姜韫于本就身形不稳,不防之下被她推倒了悬崖边,脚下立刻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
没等姜韫于做出补救,身后的不明攻击悄然而至。
“啊——”
伴随着云清婉的尖叫声中,姜韫于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而山顶离自己越来越远,不久他便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姜韫于被一阵鸟鸣声唤醒,他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睫毛上的露珠顺着脸颊滚落,带来了丝丝凉意。
姜韫于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枯叶中,整个身体都快被埋住了,而他胸前压着一截断了的树干,上面的枝叶还是碧绿的,而树干的断面很新却又粗糙不平,明显是被硬生生折断。
他抬起头向上望去,果真在崖壁上看到了一棵树。想来是这根树干挡了他一下,减缓了下坠的势头,加上底下积年累月留下来的枯叶,这?才大难不死。
然而,不死也残。
姜韫于撑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发现半边身体根本不能动弹,胸腔处传来阵阵刺痛,不仅是内伤,肋骨多半也断了几根,还有腿上湿哒哒黏腻的感觉,应该是伤口在流血,不出意外,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想到死,姜韫于反而平静起来。
他想,也许就因为拒绝了天道的宠儿,老天来惩罚他了。
那东西是从半空飞来的,四周一片空旷,没有埋伏点,也不存在那么远射程的暗器,好像也只有老天一个解释。
姜韫于想不通,也懒得再想,深深的疲惫感笼罩着他,很快他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待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山谷里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不久,姜韫于所?在的那片角落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条条蛇从枯叶下、草丛中钻了出来,红的、绿的、褐色的、花斑的……但凡蛇有的颜色,这
?里都聚齐了。
昏迷中的人眉头紧锁,是否知道自己闯进了蛇窝呢?
它们粗细不一,小的如筷子细,大的有拳头粗,这?会不约而同?围绕着散发血液“清香”的这?具猎物,一个个吐着信子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声,清脆悦耳。群蛇听到动静,唰地挺起了身子,动作整齐划一,竟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一会,欢快的脚步声伴着铃音缓缓靠近,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向这?边走来。
小姑娘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穿着半袖短褂、齐膝短裙,足上是不知何物做成的靸鞵,方才的铃音便是从她脚踝处系着的铃铛传出。
只见她走到近处停下,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白嫩嫩的脸上满是不解:“做什么挤在这里?”
此刻乌泱泱的蛇群已经将枯叶上的身影掩盖,小姑娘眨了眨眼,突然手一挥,叱声说道:“都散开!”清澈的声音听着毫无气势,群蛇却非常乖觉,哧溜一下全都四散游走,只一条青翠的小蛇还在原地。
小姑娘这?会终于看到了枯叶半掩着的人,她立刻受惊般倒退了一步:“死人!”
小青蛇晃了晃脑袋,又?低头朝一处乌黑的伤口吐了吐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