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而平静地说着,同事们就在我耳边切切察察,包厢里充满各种低低议论的声音。杨灿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地拿胳膊肘撞我:“怎么样姐, 我猜对没有?果然有情怀!还‘朋友’, 什么朋友啊,女朋友吧……”
他身体向我倾斜, 大概是为了方便说悄悄话。靠过来时我才猛地回神,下意识抬手抹了抹眼角,可也只是有点潮,并没有眼泪。
我早就溺在了不受控制的情绪里,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实则我也没心思应付他,我扯了个笑不再理会,杨灿撇着嘴说我“没劲”,不过这包厢不大,声音压得再低也难免被人听到,很快他自己也就消停了。
他缩回身子坐直,我也终于慢慢抬眼。陈炀端着一杯酒,站在我遥远的面前,我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可分明这话题是与我有关的,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只给我一个目光无法交汇的侧影,只有声音继续源源不断地飘到我耳边来。
“……我对我的朋友有所亏欠,我们分开那天其实是她的生日。可我真的是太忙了,一直到她走了很多天后,我在客厅角落发现她买的蛋糕时才想起来。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为一些事情后悔过,我想有时候后悔也需要一个契机。好像大多数时候,人都是不愿承认自己后悔的,因为那就等于默认自己曾做错过。
“就比如在她走后的这么多年里,我都只是在恨她当初走得太坚决,没再多给我一次机会。直到今年校庆我回到我的母校,在街角又看见那家初雪甜品,我忽然间就明白了,好像并不是在恨她……”
我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与此同时他也忽然看过来了。视线毫无遮拦地与我对上,怔忡之间,他望着我慢慢张口。
“……原来我是在后悔。”
我终于还是招架不住了,哪怕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也早就又转眼望向了别处。
是不是于那些心有不甘的往事来说,陈述事实比声嘶力竭更有杀伤力,我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手指紧紧抠着座椅,却不敢再抬手去按眼眶,那动作幅度太大了,他一定会看见。
可这算什么呢?他说这些算什么,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我脑袋昏昏的,就好像正在经历一场不真实的幻梦,我用全身的力气维持自己坐稳,适时他话音也落了,包厢里静得出奇。
我还在发着愣,陈炀忽然笑了笑,仰起脖子将那杯酒饮尽:“这些话我一直都很想当面告诉她,可惜自从她走后,她就总是躲着不愿见我。这也是我收购初雪的原因,那家甜品店就像是见证了我们的一切,现在它濒临破产做不下去了,对别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一个普通品牌的没落,可我不一样——”他顿了顿,“那是我非常难忘的记忆。”
酒吞咽干净,他手肘下落,将空杯放回桌上。没人应答,他自己默了良久,似是又想起什么:“哦对了,除了蛋糕,初雪的甜筒也很不错。”他说,“将来有机会,各位可以尝尝。”
他说完了,整整西装衣襟坐下,服务员继续上菜。起初包厢里鸦雀无声,但很快我的领导接上了话,辞旧迎新这事哪个职场人不擅长,转眼间这话题便掠过去了,桌上重新变热闹。
领导那边谈起产业新形势和投资走向,同事们议论最近的电影和八卦。杨灿这家伙也被新上的那道菜吸引,举着筷子只等转到这边来。
那段讲话就像是一晃而过的中场插曲,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过了这一环节,就不再聊这环节的事。大家都无关痛痒地向前走,陈炀也重新添了杯酒抵在唇边——好像也只有我,只有我被久久留在了那些话里。
我浑浑噩噩地吃完那顿饭,结束时夜色很深,已经十点多钟了。
几个同事住得近,他们结伴拼车回家,也有胆大包天要蹭领导的顺风车回去的。大家在酒店大堂各自确定回家的方式,杨灿跑来问我:“你怎么回家啊?我摩托车放在公司了,要不咱俩也拼个车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有点顾虑,怕说了赵知砚来接我,杨灿这从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便要蹭车。我倒是没什么的,可那毕竟也不是我的车,按赵知砚那臭脾气,我摸不准他会不会不乐意。我纠结好半天,实在不会撒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我……家人会来接我。”杨灿“哦”了声,点点头。果然接着又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