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也记得,老太太给我解释过的,说之所以爱看这片子,是因为这是她跟赵东平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视剧。也是因为这样的解释,后来每次我再想打趣她“怎么对着一部片子看个没完”时,想一想就又都收住了,如今看看剧情,大概又是从头来了一遍,因为荧屏上正播着那个很经典的画面,程淮秀纵马从乾隆皇帝面前疾驰而过,“英姿飒飒又漂亮”,那是后来一切的开始,影视剧里再俗套不过的一见钟情。
我咬着荔枝陪她一起看,冰镇温度还在,是冰凉的,甜的。我们都没再说话,安静地边看边吃,等一集播完了,贺女士忽然喃喃道:“你知道吗,这剧当年火遍了大江南北。那时候每到播出时间,大家就什么都不做了,都搬着板凳在电视前边等,没电视的就一块去有电视的家里看。”
我很少听她念叨以前的事,回想一下她提过的全部的“以前”,无非也都是有关赵东平。我有点惊讶,笑问她“那你是有电视的呢,还是没电视的呢”,贺女士听后也笑了:“我们家好穷的,哪有电视呀?所以我才会跟姐姐……”说着却顿了顿,片刻后又改口,“……才会跑去赵东平家看电视。”
“我在他家里看的第一集 ,就是现在播的这集。”她望着片尾闪烁的画面,片尾曲正唱着那句“戏弄人间,如梦如烟”。“他对我很好,不但让我在他家看电视,还给我热了一杯牛奶。我接杯子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了,我的脸一下子就烫得好厉害,不过他没有看见,那时候他在看别处呢。”
似乎这一集对她而言真的是什么记忆点,后来她又絮絮地说了好多。她说赵东平是镇上中学的老师,教历史的,文质彬彬的,偏偏就是人有点木,那个年代的人大多二十不到就结婚了,他却到了三十多岁都还没谈对象。
贺女士跟赵东平半斤八两,虽然还没他那么老,但也算是个老姑娘了。镇上人有心给他们两个说媒凑对,于是介绍他们认识,结果两人见面,几乎是第一眼就相中了对方,后面进展自然也就很快,谈了不到十天的恋爱,他们领证写帖,结婚了。
后来又说起了赵知砚,她说赵知砚是在他们婚后第一年出生的。那是那年夏季最热的一天,赵东平出差不在家,家里人见情况不好,借来板车拼命赶路送她去医院,走到一半,天开始下雨,还是场前所未有的暴雨,村里的土路泥泞得一步都走不动了,车子一歪,她从板车上滚了下来,摔进旁边的庄稼地里。
“那时候我都以为活不了了,可最后还是拼着一口气到了医院。”贺女士笑笑,说,“生下赵知砚来,称了称只有四斤多一点,护士抱着他给我看,说这孩子哭得好弱,将来八成身体不太好……我想骂她不会说话,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后来我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听得直皱眉,忍不住看向窗外。夏日午后的阳光底下,赵知砚正倚墙低头玩手机,一只手里夹着支烟,他人很瘦,又穿了身黑,单薄得仿佛一把都捏不到骨头似的,我看了一会,抿唇收回视线,老太太已经摸过电视遥控器,将画面关了。
“算啦,算啦,”她颤巍巍起身,一步一步慢慢朝楼上去,“这辈子再苦,也总算是快走完啦。”
-
那之后的几周,我时不时就会去趟碧秀园。第一次是在超市买到了特别甜的蜜瓜,赵知砚不爱吃,我就抱着去找跟我合胃口的老太太吃;第二次是在一家民俗店买到漂亮的绣样,我心想这老太太一定喜欢,于是抽了一天给她送过去。
不知不觉我就习惯了往那边跑,好像也不必再刻意等每月10号。贺女士也很乐意我过去,大概她跟徐姐两人在家里,总归是有点闷的,有几回我们绣一下午花,她再留我吃顿晚饭,饭后偶尔再听一阵戏,我回家时已经很晚了,赵知砚都已经睡了。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安谧、温和,开始有点过日子的味道。不过我也没能高兴几天,这夏天实在是太热了,气温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后来有段时间我头晕晕的像中暑,我总是觉得很累,打不太起精神来,徐姐做了满桌的菜我也没胃口吃了。
贺女士见我脸色差,让徐姐熬米汤给我喝。我捧着一碗稀米汤,听贺女士说从前她最爱喝这个,因为家里太穷太穷,肉蛋都是只有过年时才吃到,平时也不常吃米,都是用开水泡咸菜吃。只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才能喝一碗米汤。那时候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一碗下肚去,就好像什么病都能好了。.似乎从那天开始,她越来越多地给我说起从前的老事。我一边抿着米汤,一边听着,贺女士手里穿针引线地在绣什么物件,花花绿绿的像是什么如意花纹,起初我辨认不出,直到后来才终于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