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暄帝所言之事,正是良梓栖和甫芹寻相认之时曾经提过的往事——梓栖确实说过,他年少时在浮国皇宫住过一段日子,还十分巧合地目睹了芹寻不慎落水的经过。

将记忆中的线索同新得来的讯息联系在一起,我不得不相信了暄帝口中那些残酷的真相。

“最后,他的确成功了。”暄帝言至此,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是我对不起云儿。”复又睁开双眸,他再度伸出右手,摩挲着爱人的墓碑,“我年轻气盛,难堪重负,没有担当,最终选择了借口,选择了逃避,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皇宫里,一留……就是一生。”

男子的眼眶发红,他凝视着那毫无声息的石碑,不住地用手抚摸着,说话的声音业已哽咽。

我想,他是后悔的。

人世间有太多太多的悔不当初,也有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不懂得经营,皆以青春为筹码,互不相让,肆意宣泄,任由细小的裂痕扩大成灾,最终背道而行。待到事过境迁蓦然回首,却已徒留一世悔恨。

我望着他无语凝噎的样子,只能默默叹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十二年前你没有失忆,你会回来吗?”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启唇发问——虽然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却想替长眠于墓中的那个女子问一问。

“……”他轻抚的动作略有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频率,“如今再说这些,也为时已晚……我已经负了云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静静地听着,微皱起眉头,抿了抿唇,话锋一转道:“听说你恢复记忆,是在大约半年前,那个时候,逆贼已被讨伐,我也已然继位,为什么你不回来?”

他不徐不疾地撤下了右手,转而凝眸于我,眼中仍带湿意:“因为我无颜面对你……和死去的云儿。”

“那现在就有了?”我旋即反问,尽管没有讥讽的意思,但这话本身听起来委实不怎么顺耳。

“我看到了那首词……”四目相对,他毫不迟疑地回答,“故离既然把当年的秘密告诉了你,还和你一起寻找我的下落,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这个人倒是颇有头脑。

听完他思路清晰的答复,我不由作如是感想。

“你既已心中有数,我便开门见山了。”我暗暗作了个深呼吸,径直侧过身子,切入了正题,“你没有猜错,我的确是身中剧毒,无力回天。你也知道,南浮只能由我们甫家人统治。”说到这里,我侧首直视着他的双眸,“所以我希望……不,应该说,你必须接下这个皇位。”

“你……你的病情,真的这么严重?”他愁眉不展,打量着我低声问。

“对。”我斩钉截铁地予以肯定,为防他不愿接受,我刻意沉下脸来,目光灼灼地注目于他,“当年你于家于国,皆是抛开了自己应尽的责任,现在,也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见他蹙眉不语,我也跟着拧紧了双眉,“你身为国君却一去十二年,致使天怒人怨,灾难横行,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些你可知晓?”眼瞅着他似乎张嘴意欲一言,我不打算并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我并不奢望你对我补偿些什么,我所关心的,无非就是这个国家的命脉。”

“你误会了。”许是听我总算是说完了,他连忙启唇道出这四个字,“我这次回来,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我只是想说……”他略作停顿,看我的眼神里竟是流露出溢于言表的疼惜,“卫晞……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在女儿面前谈论着新欢,他不免有点儿尴尬,“她医术高明,或许能帮到你。”

来的路上温故离确实说过,是那名女子救治了暄帝,据说还是什么“世外高人”……话说,原来她叫“卫晞”啊……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咳……想哪儿去了我……

面对这位“父亲”真挚恳切的目光,循着“继母”之名想到《诗经》名篇的我着实有些不地道了。

“她会愿意吗?”我回过神来探问。

“这你放心,卫晞看着面冷,其实心肠很好……”原本是想叫我放宽了心的,可男子这话说着说着就产生了褒奖新欢的嫌疑,而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话才起头就戛然而止,“总之,我同她说道说道,她一定会帮你医治的。”

我一声不吭地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颔首应下,只是为了让彼此都好受一些罢了。毕竟我所中的是天下无人能解的两大奇毒,连名扬四海的神医穆清弦都束手无策,饶是那个卫晞再如何医术超群,怕也是同样无能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