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队长的手僵住了,他知道弗雷迪也正是这么做的。

“我当时只是这个想法而已,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因为我不可能抛下我的母亲,而且我并不觉得我能向你一样成为一个好士兵。一方面我深知我没有你那般的英雄精神,另一方面我也并不认为我能在战场存活下来。”弗雷迪自嘲着说道,“但是,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总是会往这一方面想。我会去想,如果我的母亲以男孩来抚育我的话,是不是我真的会和你们一样走上相同的路。”

“镇上有不少女性也参军了,在成为军人之前她们都去剪了短发,我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也去剪短了头发。也许,我希望能做些不一样的改变,但我的母亲也正因为这个改变死了。”弗雷迪的目光阴暗,谈及母亲的死仍然是他心中最深处的伤痛,“她愤怒我将头发剪短,而那时我也爆发了。我第一次将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痛苦都倾泻出来,我希望在我的母亲的眼中,我不只是一个芙洛拉的替代品或者说是创造品,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的人。也是那次争吵,我的母亲被我气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嘉莉红着眼连忙说道,“弗雷迪,这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死了我的母亲,纵使她始终都只是将我当成[芙洛拉]的替代品,纵使她使我一直都陷入自我否定的精神折磨里,纵使她让我没有勇气去改变任何一切也害怕所拥有的一切,但是她始终是养我的母亲。我深深记得她唱睡眠曲给我听的温柔的样子,记得她夸赞我时双眼放光而又自豪的模样,记得她爱我的神情是多么美好……”弗雷迪的声音颤抖着,那些痛苦与黑暗的背后,他仍然享受过母爱给予他的极为可贵的温暖,“可是我却害死了她,这是我没有办法被宽恕的罪。”

“我很绝望,史蒂夫。”弗雷迪通红着眼注视着史蒂夫,“我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我的一生都由我的母亲规划着我的下一步,这导致我一直都想要脱离她的掌控。然而当这根线断掉之后,我只觉得万念俱灰,巨大的罪恶感和痛苦淹没了我,然而我已经无法挽回我的母亲的生命。我有想过去死来解脱这一切,但是……我来到了那片湖,我想到了你,要说我心底最后的眷恋那也只有你而已,但是我也并不想再见你。我只是觉得我不该毫无意义地死在那里,我想死在离你更近的地方。”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弗雷迪的目光落在了沉默不语但却面容阴沉的尼克身上,“我成为了弗雷迪,成为了士兵,成为了尼克的战友。我并没有什么畏惧的,因为我本来就只是想死的更有意义,成为士兵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多活了一天而已。然而战争却仍然改变了我,我开始感到恐惧了……我并非是害怕死亡,而我害怕别人的死亡。”

“我一开始的确被嘲笑娘娘腔,被他们说我是第一批会死在战场上的人,但是后来……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我们生死与共,我们在战场上彼此信任,没有什么是真正离间我们的隔阂。然而,战争是避免不了牺牲的。”弗雷迪的目光垂落,声音里充满了失去的黯然,“我仍记得他们的名字,仍记得他们的样貌……但是他们的生命却轻而易举地被战场收割。”

“我从未低估过战场的残忍,却低估了战场对活着的士兵的残忍。那些我所重视的战友,在战场中死去,我却无能为力。我记得有个年轻的士兵叫罗伯特,正是因为战争他的未婚妻不远千里来和他结婚,她的妻子戴着白纱在营帐里一直在祈祷,却没有等到她的爱人的回来。”弗雷迪手扶着额头声音哽咽,“我在想,罗伯特多活一天,就算只是多活片刻,能完成这场婚礼该有多好。”

恢复记忆的弗雷迪在此刻终于明白了,柳德米拉的墓志铭里到底深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痛苦——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地移动;]

[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战争里的快乐都是苦中作乐,而更多的是未曾间断的痛苦与煎熬。那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浴血奋战的战场,在炮火轰鸣与弥散硝烟里最后剩下的都是惨不忍睹的遍野尸体,而这些已经失去呼吸的躯体全部都是曾拥有鲜活生命的士兵。他们抱着一腔热血而来,最后却躺在血泊中死去,而在故乡的亲人与爱人都无法再见到他们活着回去。活着的士兵虽然是活着,却不知他们何时会死去。而他们承受着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争回忆,目睹着更多的并肩作战的战友的牺牲,奔赴着下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残酷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