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看看我这脑子。”冷风从开裂的门缝灌进屋子,把贝尔西老板从无尽遐想中唤醒。他又抽了下鼻子,把手伸进肚子上的口袋里,扣扣摸摸抓出一把纸币:“小爱丽丝这个月的工钱。这孩子站在舞台上就像个沙皇,哈哈哈哈哈哈。”
小爱丽丝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年纪虽小却也已经是个颇有经验的歌舞剧演员,至少在勃兰登堡地区、乃至河流下游的首都柏林也小有名气。
“够得了什么,食物价格一天能有十二变。就这么几张废纸,烧火取暖都嫌灰大。”
老夫人说得没错,战争带走了全国三分之二青壮年的生命,重要的能源与矿石产地全部割让给邻国。一方面是物资短缺引发物价疯长,另一方面国家又没法子提供足够且能让老弱妇孺谋生的工作,普通民众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
没有工作就没有薪水,没有薪水就更买不起越来越贵的生活必需品,连生活必需品都买不起……即便从前生活无忧的歌舞剧场老板,也不得不想点偏门生意捞钱讨生活了。
第2章
要知道克洛斯特街还算是勃兰登堡情况比较好的街区,它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从前能在这儿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街坊们家底也相对殷实些。
至于说更偏远的地方,活着大约比赴死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肖姆·贝尔西用食指揉揉鼻子,一口干了只能盖住杯底的葡萄酒:“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咖啡女士哪儿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对小爱丽丝来说,也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那位女士的管家费恩先生透出话来,说是大老板想“收养”几个孩子欣赏,要不是小爱丽丝的发色瞳色跟了父亲而不是母亲,她的价格还能比现在再翻上三两翻。不过混血儿也有混血儿的好处,更容易引发人的好奇心,应该不至于出不了手。
想到这里,他继续努力游说:“旧教堂的老神父新年后也要离开了,新来的神父不一定还能怜悯那孩子。送她去学校肯定会被附近的坏小子们欺负,不如跟着咖啡女士学学为人处世,可以继续跳舞,又能上学。美国是战胜国,日子总比我们这里要好,多少人想法子移民过去尚且找不到门路,那位女士的邀请,真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了。”
说完他张开手比了个数给维尔根特太太看:“作为家属,您能给大爱丽丝要求到这个数。过不上五六年小爱丽丝也就长大了,难道咖啡女士会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许她回家看看么?怎么算都合适!”
维尔根特家的客厅里,歌舞剧院老板贝尔西还在低声向维尔根特太太诉说美国资助人的好处,古旧二层阁楼上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大爱丽丝每隔几天也许会偶尔清醒上那么几个小时,亲生女儿的教育除了来自对门那位老神父外靠得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讲解。至于说为什么小爱丽丝都十岁了也没有进学校……战争摧毁了一切,包括孩子。
疯癫的母亲总也讲不完从父亲那里习得的知识,同时一遍又一遍强化着那个人的形象。在她的描述里,森先生简直被夸上了天。可惜他把书籍和年少时单纯的梦想留在她身边,然后远渡重洋回到祖国,就此音信杳然。
“林太郎,上次读的故事已经背下来了,你听吗?”
金色发丝就像真正的黄金那样耀眼,大爱丽丝仿佛永远徘徊于十六岁的初夏时光,在那个邂逅某人的日子里。
小爱丽丝尽心尽力陪母亲玩着角色扮演游戏。
和别人不一样,在这个残缺的家庭里,她既是父亲又是女儿:“好的,亲爱的爱丽丝,快背给我听听吧。”
林太郎先生留下的书籍里有医学有哲学,也有诗歌、历史和政治。聪明的爱丽丝牢牢记下了他玩笑般的讲解,再把这些讲给他的女儿听。
“背完了,林太郎,有错没有?”大爱丽丝笑起来就像教堂穹顶上的天使。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又有过生育,看上去却仿佛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放下厚重的哲学书籍,她如同枝头小鸟般跳起来,足尖点地举起手臂,划出道饱满的圆弧:“大使馆今天交给你很重要的工作了么,一定很辛苦,要看我跳舞吗?”
作为贝尔西剧团曾经的台柱子,爱丽丝·维尔根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勃兰登堡大多数青年的梦中情人。直到那个留学生抛弃她逃跑前,还有无数人热切期待着这朵娇艳玫瑰能迷途知返落入自己掌中。
小爱丽丝乖乖坐在“父亲”专属的椅子上,一字一句慢慢哄着母亲:“好的,亲爱的,你跳得实在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