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屏息地看着亚瑟用牙咬开酒瓶的塞子,吐到一边,然后大口大口地灌酒,他屏息地看着黑暗中瓶子里酒的液面摇晃着往下,空气里满是一个英格兰人吞咽和叹息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一个美国人屏息着咋舌。他看见当他的酒离开他的唇,他叹息着用舌尖滑过干涩的唇边。

回过神来他才英格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于是阿尔弗雷德收起了他一瞬的呆滞。他已经没兴趣再看英格兰一眼了。

而英格兰却不想这样。

只是又转过身去了。没完没了。永无止尽。他想。

阿尔弗雷德突然就觉得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下巴,手指上有常年握剑持枪留下的茧,他被抓着下巴看向英格兰,那个比他小得多的国有着可怕的力量,他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英格兰无尽的树海是不知改变的深绿色。阿尔弗雷德骤然感到恐惧,纵使他不知这恐惧为何,但生灵的本能驱使他想挣脱,然而英格兰却不能让他如愿,那行军了好几天又被开了好几枪的身体抓着他压制着他就是不放开他。他们摇晃了,最后亚瑟把阿尔弗雷德压倒在地上,他趴在那个更加宽广的大陆之国的胸膛上睁大眼睛看着他,阿尔弗雷德静静地观察着,他有些混乱,他迷糊地想这个趴在他身上的豹子仿佛即将啃食他,早些年在他的原野,他用匕首割断了那猛兽的喉咙,然而这是亚瑟·柯克兰。

他吻了他。

嘴唇碰到一起,小小的牙在那里轻咬,他像胡闹的孩子一样突然把舌头伸进来,遇上了他紧闭的牙齿。马上又分开了,英格兰半抬起身趴在那里半笑着看着他。一个惊恐万分的,不知所措,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美利坚合众国。

他又看着我了。英格兰想。

那个年轻的国总是远远地望着他,望着他,注视着他,他知道只要他不回应阿尔弗雷德就不会停止他的注视,而他往往就在他的注目中睡着。

当人们靠近,人们就不再看向彼此。当人们相聚,人们将分离。

阿尔弗雷德对着不再有动静的亚瑟突然伸出了手,一把把他摁住不动,他想他或许是为了安全。或许也不是,但是英格兰没有反抗。

他知道英格兰在他的怀里逐渐地就睡着。

阿尔弗雷德知道当亚瑟醒来的时候他会已经不在这里,他们都早已经离去,他事先打过招呼了,医疗班会把他作为重伤员带回国,他们之后可能会攻打柏林,也可能不会(注20),但如果会那么亚瑟不应该出现在那里,而现在,至少朗姆酒里过量的止疼药会给他一个久违的安眠。

这就和1777年在萨拉托加时一样了吧。

不论英格兰在那个晚上究竟是怎么想,至少,他做的也是一样了。

阿尔弗雷德很疲倦,他在从柏林回华盛顿的航班上睡着了,只有他自己和几名探员的座舱里十分的安静。

他梦见独立之前他还幼小得像是一个团子,他的在北美腹地的堪萨斯草原上找到一匹小马驹,初生的野马看着一个初生的国,两双明亮的眼睛互相望着彼此,他爬到它的背上,抚摸着它温暖的脖子,他靠近它,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英格兰,我可以和它成为朋友么?

英格兰说还不行。我们需要给它佩戴马鞍,嚼子,钉上马掌,好让它奔跑。

然后阿尔弗雷德闻言骤然跨上马背,他踢了小马的肋骨,它嘶鸣了迅速地跑,四只有力的蹄践踏了尚未开拓的处女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听见英格兰在身后很远的地方追赶,他喊他,但得不到回答。

身后飞来流弹,阿尔弗雷德低下头闪躲,他们飞快地躲闪着来自背后的流弹,危险火器黑色的夜空中爆发出烟花一样的光芒,引得他阵阵得意地笑。他听见军队,嘶吼的人海,英格兰在喊他。嘶吼着,咒骂着,最后,哀求着。然而微不可闻了。一千万个孩童为他而举枪,有如城池般坚固的人墙,互相拥抱着,亲吻着,男人们鸣枪,女人们跳舞,为了恭贺他的出生,为了祈求他的长存。

这就是他的国么?如此雄伟,如此壮阔。他笑。

英格兰终于停止了他的追寻,他停留在他身后的平原上的某处,他穿着军装,流着血,满身污泥,抱着一只步枪疲惫而无望地看过去。那悲伤的样子,阿尔弗雷德想要再看一眼,然而他的小马驹跑得太快了,他的英格兰看起来多么像一个令他心碎的过客......

但一定还会再见的。他想,他的小马驹继续地跑着,他雄伟而美丽的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往更加远的地方,他想要看到尽头的尽头。

一片深蓝色的光辉里,他拉住了他的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