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棵正在倾倒的巨大神木照亮了整片天幕,成千上亿如日冕燃烧般散去的叶片像星火一样不断坠入被巨树的阴影遮盖的大地,偶尔也照亮天幕之上正在征战的,无数奇形怪状的外敌和与巨木一样散发光辉的众神们。
五条悟十分识趣,非常低调地沿着战场的最边缘行动,紧紧贴住轰然呼啸的岩浆之海,巧妙躲开那些喷射而出的炎柱的同时,尽可能飞得又快又轻,时不时利用外敌的轮廓盖住自己的身影,免得被众多眼力不输给六眼的众神们注视。
这大概是咒术师学会飞空之后,有生以来最为憋屈,也最为费心耗神的一次飞行,但他丝毫没有抱怨,甚至始终保持着罕见的沉默,连跟仍和自己保持一丝神念联系的天元说几句俏皮话都不肯。
即便五条悟已经这般小心翼翼,在即将脱离这宏大而可怖的战场之前,他的面前终究还是迎来了一位注定要出现的客人。
那东西既不发光,看上去也不怎么厉害,外表只是只普通寻常,甚至显得有几分无害的白色猿猴,歪着头,孩童般天真无邪地含着指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珠湿漉漉地从下方瞅着人。
天元在耳边幽幽叹了口气。
猿神的来临几乎能够算得上某种必然,毕竟他们打算偷走的是属于祂的祭品,哪怕它是国津神的一员,而此刻祂的阵营正和天津神忙着开战,也不足以彻底吸引开祂的注意力。
但此刻在那里的神明看上去并没什么敌意的样子,祂望向五条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温和慈爱。
咒术师板着面孔冷笑一声。
“……再怎么装得和蔼,也不能掩盖你不打算让路的事实哦?”
白色的猿猴眨了眨眼睛,作为一个被偷了东西的苦主,祂觉得自己总归还有那么点挡路的权力。倒是面前的小偷蛮横得很,不仅在人赃并获的现场丝毫不心虚,也半点没有要把失物还给它的意思。
“我可不觉得现在是追究一个尚未死去的灵魂的去向的好时候,毕竟,只要我喊上一嗓子‘有逃兵’什么的,搞不好那边所有正打得热闹的家伙全都要跑过来了呢,对吧,属于国津神的猿神大人?”
猴子依然歪头看着他,只是目光显然变得幽怨了起来。
最后,这位并不怎么擅长战斗和争论的和善神明似乎选择了退让。
祂期期艾艾地伸出手指,指向五条,即便对方没有开口,但咒术师仍在无形中理解了来自神明的示意,无论如何,咒灵操使向他许了愿望,既然如此,支付代价就是必须的,如果五条悟一定要带走他的灵魂,那么起码要补偿这份代价。
猿神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正当,没有半点问题。
但咒术师看着祂的眼神依旧相当微妙,“……补偿吗?那么,你想要什么呢?”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似乎确实有些意动的样子。
猴子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移向五条悟的一侧眼瞳。
雪发的咒术师用一种心照不宣,或者说,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看向了那只显得极为无害的白色猿猴,“……原来如此,你想要六眼。”
猴子摇摇头,比了个一,似乎是只要一颗眼球就足够的意思。
“那么,我要是不打算付呢?”
同样歪过脑袋,勾起一抹微妙笑意的咒术师用那双来自遥远过去的,其实并不属于人类的眼瞳静静地看向面前的猿神。
而祂只眨了眨眼。
咒术师便感到肠胃中的封石瞬间变得重如千钧,他的胃里装载的似乎不是一颗石头,而突然变成了一座山峰,不仅正打算脱离无下限的掌控,还要在他身上坠出个致命的孔洞来。
笑意如潮水般从五条脸上瞬间褪去,他极为冷漠地望向面前的猿猴,身体内封石变重是一个缓慢又匀速的过程,虽然无法改变目前的状况,但离封石的重量彻底超过他的控制也还需要十几分钟,猿神似乎没打算一口气把事情做绝,还大度地给了咒术师极为宽裕的,足够用来犹豫和做出选择的时间。
但这个过程对五条悟而言依然十分痛苦,因为他用来举起封石的东西既不是有力的四肢,也不是坚固的脊背。
现在承载着那颗石头不断增加的重量的,是他体内柔软的血肉与内脏。
即便是最为强大的无下限术式,也没法抵御来自身体内部的破坏,尤其还是他自己主动敞开了防御,强行将不断打算冲出去的封石硬留在身体里,任由它在里头一次又一次地将反转术式修复完好的脏器重新碾压成碎屑和血泥。
可无论是足以击穿神经的痛楚,还是疯狂消耗的咒力,都没有让五条悟皱一下眉头,咒术师依然居高临下地用最为傲慢的眼神鄙夷着面前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