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就是良药

往事百语② 周远廉 2258 字 2022-11-01

自从一九九一年我跌断腿骨以来,承蒙信众厚爱,经常接到电话或来函问候,随着年龄渐增,我的身体状况更是成为彼此见面时关切的话题,也有许多人看我终日忙碌,却仍能从容应付,不见疲态,纷纷问我保健之道。其实四大五蕴假合之身,孰能无病?众生经历老病过程,谁能免除?只不过我从不刻意趋逸避苦,如今回顾往事,我深深感到:养生之道无他,“疾病本身就是一帖良药”。

就以香港脚与口腔破皮而言,人皆畏之,然而两者不仅长久与我为伍,而且时时交相为患。多年来,我非但不以为苦,反而深感庆幸,因为我觉得这是身体排除瘴气的征兆,我这一生少病少痛,想必与此有关。

年少时,在丛林参学,由于大家年纪还轻,都很喜欢发表意见,然而当时道风严峻,一个动作不对,眼睛稍微张望,即遭打骂,因此平常总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等到下课如厕时,才趁着远离师长视线之际,隔着墙壁,彼此高谈阔论,久而久之,我也感染了一上净房就想说话的坏习惯。虽说可藉此畅所欲言,十分痛快,但是因为言语失当,事后被师长知道,叫去责罚的事例也时有所见。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患牙病,疼痛不堪,一位老师教我一个秘方——在便溺时,不要说话,咬紧牙根。我照着去做,果然根治牙痛之苦,而原本多话的毛病,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革除了。此后不但减少失言之过,还增加了观察思维的时间。我的心地变得逐渐清明起来,在为人处事上也更为周延。这项始料未及的收获,至今使我受益无穷。

俗话说“十男九痔”,好不容易根除牙痛,未久,却又染患痔疮,正苦不堪言,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位师兄在谈话中无意中说道:“越是肮脏的地方,越需要干净。”这句话使我福至心灵,茅塞顿开,从此每次如厕以后,都以水洗涤。在一次又一次地擦拭时,我仿佛见到佛世时的周利槃陀伽尊者,不疾不徐地扫着院子里随时飘落的树叶;又好像目睹禅门里的祖师大德,耐烦尽心地用手一根根拔起园子里生长不尽的杂草。我不再为痔疮苦恼,反而以病为师,深深感到无限的佛法妙意尽在其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一天竟然发现创口不复疼痛,原来皮肤已经愈合完好。回头检视自心,发觉烦恼尘垢也逐渐减少,一股轻安自在的法喜油然生起。

十七岁时,罹患疟疾,忽冷忽热,全身无力,心想应是回天乏术了。这时候,向来对我十分严厉的家师志开上人,派人送了半碗咸菜给我,令我感动不已,泪流满面,当下发愿尽形寿将身心奉献给佛教。未几,居然不药而愈。多少年来,当我在弘法工作上历经苦难,感到身心劳顿的时候,想到家师的半碗咸菜、自己的一句誓言,便心生惭愧,感恩之心油然而起,不敢稍有退缩。

二十岁那年,我又染患烂疮,除了头脚以外,全身出脓,臭秽无比,尤其脓血粘着衣服,每次一脱衣,就好像剥了一层皮下来。尤其自己不懂保健,又无钱购买成药,或许是因为有了痔疮的体验,虽然这次肉身所遭受的苦痛,甚于前者不止百倍,心中却能淡然视之,不觉忧恼,只是终日卧在病榻上,想到宿世无数劫苦,不禁哀悔泣首,往往无法自已。一个月过去了,我居然奇迹似的复原起来,步出寮房,景物依旧,身心却有大死一番的感受,我告诉自己要加倍精进,勤求无上佛道,饶益一切众生。

所以,次年我从佛学院结业后,有鉴于披剃出家的宜兴教育不够普及,便不计名利,自愿来到乡间的一所小学担任校长,从事培育民族幼苗的工作。

最初来到台湾的几年,我白天操持苦役,夜间阅藏写稿,工作可谓十分繁重,加上当时物质缺乏,营养不良,我经常头晕目眩,然而我咬紧牙关,渡过每一个艰难的时刻。

刚来台时,目睹正信佛法之衰微,即矢志撰写佛传,然苦于居无定所,手边又缺乏典籍可供查阅,直到一九五五年,因缘具足,才得以如愿进行。当我搜齐资料,正要着手撰写时,突感胸口疼痛,而且经常咳嗽,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当时颇为盛行的“世纪黑死病”——肺痨,于是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振笔疾书,同时每天不断地礼佛祈求,希望在佛陀的加持之下,能让我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以后,再舍报往生。

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当时是真的患了肺痨,还是奇迹出现?只是从自己一生患病的经验看来,我觉得古德所说:“比丘应带三分病,才知道发心。”诚乃不虚之言。因为生病能使自己警惕生命无常,故而能激发精进求道之心,实为行者对治放逸懈怠的一帖良药。

多年来,我不曾因为风雨阻断原定的行程,更未尝因病苦而打消既有的计划。记得一九六○年五月,我在宜兰筹备佛诞节万人提灯大游行时,得了严重的风寒,虽然感到体力不支,几度昏眩欲倒,但是我仍然打起精神,召集大家开会,四处张罗打点,等到游行完毕,发现病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