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就是良药

往事百语② 周远廉 2258 字 2022-11-01

有一回,我赴基隆演讲,因患感冒,咳嗽不已。一名信徒听说后,自称有特效针药,我虽然一向不喜欢打针吃药,但是生性不喜拒人于千里之外,便随缘应允。没想到打了一针后,手臂竟然痛得不能举起,为了不使他难过,只好默默忍耐,半夜回到佛光山,才发觉连脱衣服都有困难,心想大概是打错部位,伤了神经,因恐他被人责怪,故一直不敢向别人提起,如是隐忍疼痛达一年之久,才渐渐痊愈。

后来,一位医生告诉我,伤风感冒无药可治,只有多休息,多喝水,至于坊间的一些感冒药,无非安慰心理,实际上没有多大疗效。而我则一直认为任何疾疫临身,唯有精进不懈才是祛病第一良方。

二十八岁那年,我患了恶性风湿,两膝关节疼痛不已,医师诊断后,宣布必须及早锯断双腿,以免殃及五脏六腑。我听了之后,心里一点也不惊惶恐惧,反而觉得行动不便,正好可以掩关阅藏,专心写作,一样可以尽绵薄之力,弘法利生。当时由于法务繁忙,以致开刀时间一拖再拖,也许正因为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反而容易康复,后来竟然痊愈了。事后许多人纷纷打听我吃了什么秘门偏方,我想如果真有什么仙丹妙药,那应该是多年来熏修佛法的体验,养成我乐观进取的个性,使我遇到任何境界,都能不为所惑。

十多年前,背部突感不适,经多位医师会诊,说我只剩下两个月的生命,后来也是因为忙于南北弘法,忘了复诊。事隔好久,突然想起此事,再去检查时,才发现只是过去跌伤时的瘀血作怪。医生大叹虚惊一场,而我却始终不曾因死之将至,而烦忧懊恼,也未曾因生之复得,而庆幸欢喜,反倒觉得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如幻似真,正好可以考验自己的禅定功夫,增加对外境的免疫能力,未尝不是一剂上好的补药。

近几年来,因为糖尿病的关系,导致视力日渐模糊,美国的罗大夫为我做激光治疗时,曾经形容我的眼睛就像一件破旧的衣裳,经过缝补,只会再坏,不会变好,并且一再叮嘱我要多休息。刘大夫则说我的眼睛只能再看几个月。到现在为止,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几个月”,幸蒙龙天庇佑,佛祖加被,尚能辨识前物,故而依然四处弘法。

数月以前,台湾的眼科权威文良彦大夫为我检查眼睛时,讶异地对我说道:“我在医界服务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糖尿病患者,在接受多次激光治疗后,还能保有像你这样视力的人。”这使我想起多年前,曾有一位阮医师为我检查全身时,也是以同样吃惊的语调,说我的胃袋构造十分特别,消化功能奇佳,在千万人中难寻一二。

其实,我认为不管是天赋异禀也好,是诸佛护佑也罢,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世寿的长短、色身的强弱,而在于利用有限的生命,为众生谋取福利,为世间留下贡献。

我平日忙碌,难有闲时,甚至往往牺牲睡眠来成全他人的愿望,有时心里真想找个机会好好休息一场,无奈我惯于不逆人意,所以每天总有一长串推不掉的行程。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日清晨,我在浴室滑跤,将腿骨跌断,虽说真正尝到“寸步难行”的苦头,但是我终于被迫休假,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既不用会客开示,也没有一大堆的计划公文让我伤脑筋,感觉真是舒服极了。俗云:“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我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想到生病在院,向来是大家深以为苦的事情,在我而言,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可见苦与乐都在我们一念之间。

开刀后的第三天,我竟能坐轮椅到鹿港讲经;半个月后,在日本国会宪政议事厅,由多位议员和记者将我抬上讲台演说。以后约三个月,我就能舍杖而行,上下自如,连医生们都啧啧称奇,而我心里却很明白,这是因为打从下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抱持倚赖拐杖的念头。尤其每当走路的时候,就不禁想起过去少年时的我,为了矫正天生内八字的缺陷,不知花费多少心思,自我要求走路要既稳又快。后来,我即使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能健步如飞,如履平地。数十年后,我返乡探母,顺道游访万里长城,同行的七十二人中,不乏年轻力壮的徒众,然而我却一马当先,睑不红气不喘地第一个登上关口,赢得大家的欢呼。

这一段回忆为自己增添了不少信心,于是我反复地练习走路,自然很快如愿。所以有病不要紧,只要我们能正视疾病,对症下药,就能迅速恢复健康,最怕的是逃避现实,讳疾忌医,如此则纵使华陀在世,佛祖降临,也难有治好之时。

住院期间,我得到许多平日鲜少注意到的保健常识,可说是因祸得福,而所见所闻的病房百态、人情冷暖,则令人备感唏嘘!尤其是儿童病房与老人病房间的差异,让人感受到如今世上真是“慈心的爹娘多,孝顺的儿女少”,这是否也是另一种病态呢?

其实,众生的病除了肉体上的病痛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疑难杂症值得我们去关切反省,例如:社会大众缺乏环保观念,使得山川大地饱受污染、噪音的侵害,国土已开始生病了;现代人类被功利、虚荣冲昏了头,导致世风奢靡,暴力连连,时代也罹患重病了;为人师长者不知道关怀下一代,或滥用体罚,或纵容恶行,久而久之,教育就百病丛生了;爱的观念偏差,方法不对,对象错误,感情也会发生病变……其实,追根究底,凡此诸病都是源自一颗有病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