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小女孩的同学。”李俊益的情绪更加不对劲了。“小女孩才八九岁,她同学难道已经十八岁了?言语中就算有所冒犯恐怕也只是出于好奇吧?同样的道理,如果说邻居们的窃窃私语要负责,可那些邻居们就真的有什么坏心思吗?摊谁身上,看到了这么一个挂着粪袋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会不想知道或者告诉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人家还是在叮嘱自己家的孩子不许歧视新邻居呢!甚至那些时不时来采访的记者又何尝没有抱着伸张正义的意图呢?如果这个要负责,那个也要负责,那现在拍这种题材电影的我李俊益算不算也是个加害人呢?!我难道不是在把这种事情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
听到这话,金钟铭当然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但是李俊益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这么说有些钻牛角尖。”李俊益突然吐了一口浊气,然后重新恢复到了一开始那种像极了是在嘲讽谁的笑容。“但是08年那个孩子毕竟是被什么东西逼死了……咱们不说具体的人,整个社会总是要负点责任吧?不然人为什么要自杀?”话到这里,李俊益盯住了金钟铭的脸。“剧本的问题其实就在这里,我找不到责任人,因为似乎每个人都是正义和温馨的,而从一个导演的角度,从电影语言的角度来说,这种正义和温馨我根本没法子抛弃任何其中一点,这样自然就会出问题,出大问题,因为这么下去拍出来的电影跟电影主旨的对立的!”
“是啊。”金钟铭单手按住了自己的一侧膝盖,却是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电影终究是片段化的,如果满篇都是亲情,都是正义,都是温馨,那凭什么08年那个版本的素媛最后会自杀?难道要改结局,改成素媛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可真要是拍得残忍了,给一个黑暗而又现实的结局,我们作为拍电影的,又如何去面对12年的这个‘素媛’?这个素媛也是挂着粪袋,而且才8岁,还好好活着,她的父母也还没吵架,如果我们拍出来那么一部黑暗导向的电影,讲实话,会不会对这个还活着的素媛产生不好的影响?真要是那样,那才真应该负责任呢!”
李俊益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钟铭,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拍了!我当初准备拍这部电影,写这个剧本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知道了08年第一个素媛的命运之后,不想让12年的这第二个素媛重蹈覆辙!就是要用我力所能及的手段,也就是电影这个东西来警告一些人,来提醒一些人,或许是向整个社会阐明,你们要注意自己的手段,千万不要在无意中去伤害这么一个已经很可怜的孩子了,咱们是有前车之鉴的!可是这个度我实在是,实在是一拍起来就拿捏不住……”
金钟铭严肃的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李俊益的意思——照着08年那个素媛,也就是反面例子来拍的话,电影本身就会对还活着的这个12年版本的“素媛”造成一种伤害和暗示,不要说于心不忍,真要是起了什么不好的影响那才叫百身莫赎呢;可如果一味的强调温情,就会形成李俊益和《素媛》剧组现在这个状态,不仅会让他担心起不到什么警示的作用,还会有对08年那个已经自杀的素媛产生一种负疚感。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知道,那就是《素媛》这部电影明面上固然只有两个原型,但实际上它背后的那个难以启齿的社会问题却是普遍性存在的!而且绝大部分受害人都走上了08年那个素媛的道路。
流言杀人,这才是这部电影必须要阐述的道理,不说出来,这部电影就没了意义。
可是事情再度绕回来,度不是不能把握,残忍的镜头不是不能适当的拍出来一些,只是真的做起来何其难也?!
“李导跟我说这个,想来已经有想法了吧?”想到这里,金钟铭突然醒悟了过来,李俊益既然看的如此透彻,恐怕早有想法,只是有些为难罢了。
“确实有些想法。”李俊益再度叹了口气。“首先结局上我准备开放一些,活着的人最重要,不能让电影出现孩子自杀的结局,但却可以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很简单的暗示,甚至是明显有漏洞的暗示……”
“好主意。”金钟铭稍一思索就不吝称赞,这确实是个很有水平的设计,既能避免一些恶劣的影响,也能让有心人有所警示,但偏偏细细思索起来又让人无话可说,甚至自我唾弃那些想法,而无形中教育和警示的目的就达到了……总之,李俊益确实是个很有水平的大导演。
“第二个。”李俊益放慢了语速。“电影不能再这么满是温情的镜头了,肯定要有一些警示的东西,比如说同学家长集体排斥素媛,比如说记者逼得素媛藏无可藏,以至于粪袋都满了,这些都是我在剧本里写好的,只是我又死活没那个心理素质把它们拍出来……我想,钟铭你毕竟是拍摄过《熔炉》的,心理素质比较强大,所以能不能过来给我当个b组导演,咱们分工合……钟铭!”
其实,当李俊益说到自己没有心理素质拍出来那些镜头的时候,金钟铭就已经眯起了眼睛,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膝盖作势要起身了。而等到李俊益终于直截了当的揭开了面纱,要他来当副导演拍这些镜头的时候,那金钟铭就干脆拔腿走人了!
开什么玩笑?!这种凭什么让自己来?!
话说,昨天晚上金钟铭还在酒桌上跟人诉苦,说拍摄《熔炉》时多么多么辛苦,心里多么多么压抑,可今天就有这么一个新坑等在了自己面前?那种滋味好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