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缝隙里透出的一点浓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阁下姓甚名谁?究竟何意?」

黑袍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细长的、狐狸似的眼睛。

黑发黑眼是猎巫盛行以来的不祥徵兆,皇帝当场后悔了,却仍旧被一股不知哪儿来的粗劣傲慢佔据,不依不饶地大放阙词:「加入我们,皇宫后山的财富将永远有你的份额!」

在话语出口的下一秒,风声掠过耳畔。皇帝没来得及回头,身后传来杖尖点地的「嗒」声响,清脆空洞,从鼓膜鑽进大脑,让他产生了头盖骨被噼裂为二的剧痛。

惨叫声短促刺耳,五条回过神时已身处天使阵中,离刚刚的位置足有十米远。手腕上还落着夏油苍白修长的五指,镣铐般锁在腕骨间,用力得隐隐作痛。

循着指节往上看,还能隐约瞧见一条缀满水鑽的蔚蓝手鍊。其中宝石正有规律地闪着光,宛如一道均匀绵长的呼吸,于深海中浮浮沉沉,散发出拯救濒死者的零星火光。

「杰?」五条叫他,颇为得意,「怎麽样,我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吧。」

天使将他们护在中央,与拔剑相持的骑士团对峙。夏油轻轻松手,舒展眉梢,露出个一如既往的清隽笑容。他说:「想听实话?」

「打住,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麽了。」

「实话实说,这还远远不够,」全然无视了五条的抗议,夏油竪起食指摇了摇,隔空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海希皇帝再次打趴在地,「至少得成长到能独自对付整个行刑人军团的地步,否则接下来的灾难可不留情。」

一来二去,在场者终于明白了这位黑衣先生根本不是什麽寻常人类——就施展的法术来看,刚才让行刑人灰飞烟灭的手段恐怕正出自于他。

刚刚还颇有异议的人们顿时收声,一时间大殿里只有老皇帝满地打滚的痛呼。

晚宴稀裡煳涂地结束了,天使们在夏油令下收兵,羽翼扑扇,顷刻化作金光消失在天际线彼端。临行前,它们为五条留下了一片翎羽信物,称只要他向其中注入神圣力,天使必定会响应呼唤远渡而来。

「尚未苏醒的人类之子,吾等随时听召。」

光芒远去,皇宫虽满地狼藉,却奇迹般保持了原形。早就吓晕过去五六回的贵族皇女们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五条悟蓝莹莹的大眼睛,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从今日起,你就是正式的沃歌继承人了。」皇帝一字一句地宣读规章,语气抖得厉害,让忙着收拾残局的骑士长和分队长们忍不住转身偷笑。今日皇室的脸面算是丢光了,但在场者无一例外见证了传说中天使军团的降临——即便这意味着剧变与危机,人们依旧满怀感叹。

然而贵族们可没心思庆幸——毕竟连那本规章手册都是被夏油一个响指强行塞进皇帝手心裡的。黑袍巫师站在原地,毫不掩饰神情中的鄙夷,整个人宛如出鞘的刀。那身沉静的肃杀永远朝外,将毫无防备的刀柄留给五条。

法杖光华流转,五条悟捂着在治疗魔法下愈合的伤口席地而坐,一会儿看看夏油手中少见的法杖,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望向穹顶。天顶画渲染着弗朗西斯·沃歌的冒险故事,以屠龙勇者登上王座收尾。

誓词念完了,文件落章封存,五条至此算是正式得到了宫廷承认。虽然他对王位完全不感兴趣,至少从此往后再无需顾忌出自宫内的大半阴谋。

皇帝从神坛后站起来,膝盖晃得快碎了。大厅地面全是血迹,多半来自五条——因而几位皇子皇女都提起裙裤跳着脚走路,生怕沾到鞋底。

见此情此景,常年被区别对待的五条当然不乐意。他立刻准备施法推倒他们,没想到夏油先他一步出手,满脸厌恶地比了个「碾压」的手势。在场普通人立即毫无形象地统统摔倒,腰间彷彿被一隻巨手压迫,爬都爬不起来。

几位皇室尤甚,脸贴着血泊被碾了好几下,直到全身衣物挂满暗红,狼狈得像掉进了颜料桶。

再次被捲入跌倒事件的皇帝慢慢爬起来,惊恐的神情突然褪去了。他像勘破身外之物似地悠悠发笑,并在侍从们惊恐的目光中往前一栽——昏死过去了。

医护官们大呼小叫地跑来救驾,五条笑得前仰后合。他脸上还沾着血,雪白的头发和睫毛都染上绯红,乍一看和远东地狱里的艳鬼相差无几,倒显出奇异的美。

「根据契约,我将在恰当的时机予你帮助。」夏油说着半跪下来,用乾淨的手帕替五条一点点拭去血汙。那双手相当轻柔,甚至小心翼翼得过分,彷彿五条是什麽一触即碎的艺术品。

这微妙地令人不快,五条皱眉躲闪,抱怨道:「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虽然也不奇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