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蓦地一颤,光滑的布料从手间滑下,她猛地看向门外,目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水光。
几个丫鬟就见四少夫人痴痴地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一般冲出了房间。
时春冲到台阶前,低头俯视跪在地上身形还在颤抖的管事,沉了沉声音:“再说一遍。”
“少爷被岳将军带的援军发现,虽然受了重伤,但意识清醒,性命已无大碍。我军还顺势抓到了郎卡,现下前线以郎卡为质,莎罗奔已有和谈之意。少夫人,金川战役曙光已现啊!离少爷回家也不远了。”
管事抬起头来,老泪纵横。
时春恍惚了一下,倒退一步,脸上表情呈现出悲喜交加的复杂。她定了定心神,看向管事:“夫人那边着人去通知了吗?”
管事不住点头:“一大早宫里的公公就来报信,听到消息,奴才就派了人去了夫人那里。”
她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当着下人们的面,她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处,她高高仰着头,已经泪流满面。
当日下午,她被传召入宫。章佳氏数月骤逢人生大悲大喜,如今心绪不定,再也没有精力应付旁的事。
皇贵妃拉着时春的手不住地说话,喜盈于色,话语间有几次更是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不住地道“苦尽甘来”,时春本不耐皇贵妃向来的虚情假意,但今日听她说话却没有一点的不耐,她越听,心就越松下来,这一句一句都向她证明着傅恒活着并不是她所幻听的假象,而是真的。
走之前,皇贵妃脸上绽开了略有些狡黠的笑容,她向大宫女示意,很快就有人抱着一只不算小的匣子走了过来。
皇贵妃扭头:“这是傅恒大人在前线写回来的家书,有些是之前战事紧张未来得及送回来的,有些是这些日子写的。养伤中仍然不忘写就这么多信件,想必他非常想念你。带回去好好看看吧,你也是受苦了。”
时春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只匣子上移开,礼数端正地向皇贵妃告退,坐在马车里出宫的时候,低头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木匣。
回到家她挑拣出给章佳氏的信亲自给她送了过去,章佳氏紧紧攥着这些信,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庞流下来。时春看得不忍,手心触到留在袖子里的信封一角,微硬的触感在她心里也划过一道。
从章佳氏那里出来,她还未忘记去福隆安院子里检查他今日的学业,面对他怎么也压抑不住喜悦与好奇的目光,她面色不变地考校完了所有课业,才终于笑起来抱起了他。
福隆安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男孩低呼了一声,出乎人意料地没有太过失态。时春低头看进自己儿子的眼里,望到那片动容与感动交织的海,惊讶地发现这孩子好像在无声无息中就长大了,变得比她想得要更加内敛深沉。
怀着复杂而欣慰的母亲的心情,她回了房间,闭起了门窗,面带微笑地拆开了第一封信,重新把自己变回妻子的角色。
那一夜她再也没有出过房门,第二日如意和雀宁进屋服侍她起身,发现桌上摆满了启封过的信件,蜡烛燃尽了两根,烛台上滴满了烛泪,时春睁眼时有些疲惫,但眼里却是亮的,起身时她的身影轻盈得像一片云彩。
随着前线传回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金川的局势越发明朗起来。朝廷人心大定,皇帝据说很是扬眉吐气,一道道嘉奖圣旨上门,时春却对伴着传旨太监一起来的家信更加关心。
这日她坐在门厅里,阳光正好,投在展开的信件上,映出光斑:
时春吾妻吾爱
见字如晤
伤已大好,两军和谈诸事已毕,回程之议已可望矣。每望大漠黄沙,忽忆昔年穷河之信。吾少年立志投戎,征战沙场男儿如是,如今愿景已极,虽九死一生,然酣畅淋漓,赤血忠心,苍天得鉴。前日领军探路,惊见炊烟人家,异于狼烟,方觉游思之心甚重。养伤日卿卿面颜常现于眼,系吾信念所在。汝之所亦吾心之渴盼。已闻京中多变,悉属吾之过。照料娘孙,卿多苦痛,及思于此,几不能执笔。归京之心,如箭在弦上,然局势不稳,既领帅位,便不可如昨般任性妄为。呜呼!换药之时已至,刘医正阔步而至,面黑如炭,吾惮其颜色,唯收笔可行。
吾与卿同心,将归,切莫过念。思卿,念卿,爱重则情深。山高水长,有卿相依,世事无忧。
春和手书。
-
正月底,战报里负伤严重的主帅傅恒亲自督师攻下金川险碉数座的奏报递达京城。金川土司莎罗奔等因久战乏力,畏死乞降。历时近两年之久的金川之役以傅恒亲往督师宣布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