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孝贤死后,这座宫殿就荒置下来,宫人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轻易提及,许多年了,皇帝都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现在听到,顿时有一种岁月颠倒的荒诞感。
他感到愤怒,不知道是因为有人扰了孝贤的清静,还是璎珞对于孝贤那让他难以理解的执着。
皇帝站在门口,低头看,地衣上是已经毒发的尔晴,璎珞给她喂的毒不是剧毒,为的就是多看一会儿她临死前的痛苦。尔晴趴在地上,七窍流着血,手指抓挠着地毯,目光已经失神。
“你们在干什么!”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令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尔晴,身后站着向来知礼端庄的傅恒媳妇。
“皇上,我在惩罚害死皇后娘娘的凶手。”璎珞说:“喜塔腊尔晴多次给娘娘服用虎狼之药,是害死了九阿哥和皇后娘娘的罪魁祸首,臣妾不能放过她。”
“你可以告诉朕,”皇帝目光冷峻地看着她,璎珞却避开了他的眼睛:“你大可以告诉朕,朕会为孝贤主持公道。可你动用私刑,在宫里杀害朝廷的命妇,你是不相信朕。”
璎珞深吸一口气:“臣妾没有不相信您,但尔晴伺候皇后娘娘十数年,她的背叛,对于娘娘,对于臣妾,都是无法原谅的。臣妾不能接受她死在别人的手里,唯有自己手刃了她,方才能慰娘娘的死。”
“说白了!你还是更在乎孝贤!”皇帝失望地看着她:“朕以为,孝贤之事真相大白后,你能抛下心里的仇怨,和朕好好地过日子。可是魏璎珞,比起和朕的未来,你在乎的,始终还是为孝贤报仇。那么朕问你,报仇之后呢?当你完成了夙愿后呢?朕可在你的未来里,还是说,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那么对于朕,也就不再那么需要?”
璎珞抿了下嘴唇,皇帝冷了神色,眼中最后那丝火光也熄灭了。他把目光转到时春身上,面对她,已经是完全的冰冷。
“傅恒家的,若论长幼,这是你的嫂嫂。朕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毒妇,胆敢违背伦常,在朕的眼皮底下杀害自己的嫂嫂。若失让老夫人知道,让傅恒知道,你该如何解释?”
时春跪下,脸上并无惧意:“回皇上,奴才没有杀害她。令妃娘娘叫奴才来,是来听喜塔腊氏的罪证,既然铁证在此,她谋害先皇后,便是蔑视皇室的大罪。她是富察家的媳妇,奴才在祸及富察家之前清理门户,至于额娘那里,奴才自有解释。上个月,富察傅谦已经开具了休书,经宗人院认证已生效。今日起她已非富察妇,她所犯罪孽,俱该由她一人承担。她不配做富察氏儿媳。”
皇帝退后一步,看着她们,忽然笑出来:“好,好极了,朕的令妃和富察夫人果然都是女中豪杰,是朕看低了你们。”他揉了下额角,厌恶地看了眼地下的尔晴:“也罢,既然她罪有应得,朕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璎珞,”他认真地看了眼令妃:“朕很失望,朕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转身往出走,令妃微微眯起眼,轻声问他:“皇上,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您还记得吗?”
皇帝的脚步忽然僵住,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反而更显出一种僵硬的感觉。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这是富察容音刚嫁入王府时他和她说的话。
孝贤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了璎珞。
地毯上在挣扎的尔晴也瞪大了眼。
她知道,她听过,娘娘是福晋的时候,满脸幸福对她和明玉说过。
身体里的痛楚渐渐消弭,尔晴抓地毯的动作一点点减慢,刚才满心的不甘,满心的傅恒忽然就从她脑子里消失了,她想起了王府里的宝亲王福晋。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参加了小选,虽然要去做伺候人的事,但内务府把她指给了宝亲王府让她去伺候亲王福晋。尔晴出生于尚书之家,祖父官做得很大,本身不甘愿去为奴为婢的,不过家里提前打点好,就算她做奴婢,服侍的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宝亲王的嫡福晋,富察氏人又温柔,对她亲如姐妹。
她那时候还小,心里没有那么多成算,福晋对她好,她就很高兴,一心想要扶持福晋登上国母之位,那自己做皇后身边头一份的人,也算是不错。
后来她亲眼看着福晋娘家的弟弟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儿郎,而她自己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少女心事总怀春,她又困在王府里,目光所见,除了王爷外,只能接触到这一个优秀的儿郎。
与其说傅恒是她的最爱,倒不妨说是她的执念。后来随娘娘入宫,见识过各宫主子奢华无度的生活,就生了不该有的野心,再不想安分地呆在孝贤的身边。